雨越下越大，我的声音被越来越大的雨声吞没。

他的注意力被这大雨抢去，明显心思不在我这里，不关心我说的是什么，我也就不说话了，吞下了后面要说的，和他一起望着外面这泛起烟雾的雨帘。

过了好久，雨势小了一些，他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空凉，苍寂，“……你娘走的时候，下着这样的大雨，大雨下了三天三夜……你嚎哭了三天三夜……我枯坐了三天三夜……她还是没能再睁眼，看我们一次……”

她说的我娘，应该就是雪莲。其实他一直都是说的雪莲，只是以前，我以为是大夫人而已。

我转过头，看着他的脸，他的眼神空洞，脸色哀伤，那样子，仿佛雪莲不是十几年前死的，而是刚死不久一般，“我娘是生我的时候难产而死的，爹，你怪我吗？”

他陡叹一口气，无尽悠长。

要说怪，怎么会没有怪过。在当下，谁的心情都会是一样的，女人生一次孩子，就是过一次鬼门关，雪莲这一步没有顺利地走过来，要说悔，他应该也悔了千次万次。就算当初没有要我，下一次呢？女人爱一个男人的方式，总差不多，都想为他生个孩子，缘分只有这么一点，她注定逃不过这一劫，他们注定短暂而深刻。

“所有的事你都知道了吧？”他转身在石凳上坐下，“所有的事都怪爹一人，如果丽姝姑娘要怪，也请她不要怪你娘。都是我克制不住自己，放弃一切也是我先开的头，若不是我给她压力，她也不会抛开一切跟了我，若我们不走到那一步，你娘也不会——不会这么早就去了。”

在他的心里，想了千次万次如何开口，会在何种情况下开口对我说这件事，肯定都没有想过这样一个开口的场景。人世间的很多事，像是都注定好了的，不管发生的有多么不可思议，细看起来，冥冥之中的那种牵连，比人刻意的安排还要巧妙。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遇到一个人，这辈子再也忘不。不论是第一次见到她，还是她离开我这么多年以来，每一天的想念都没有减少。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是柳羚的娘病重，我到大雪山去求雪莲花，我虽然没有见过雪莲花，不过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她是最美的雪莲花，后来才知，她本来就叫雪莲……”

他讲到他们的初识，我以为很多他都不记得了，可他比我想象的记得更清楚。

又讲了我没有去看的后来。

“我柳岱熹本只是南隐山庄的一名不起眼的隐者，承蒙洛王看得起，不仅将柳羚的娘嫁给我，还帮助我坐上了南隐山庄的庄主之位……我活到二十几岁才有这样的际遇，本是十分珍惜，如果没有遇到你娘——”

如果没有遇到她，他的人生会怎样？会更精彩还是平淡如水？他说：“要和你娘在一起，首先就等于背弃了洛王，可是我竟然没有畏惧，不惜冒着被追杀的危险，放弃庄主之位，放弃隐者的身份，甚至放弃柳羚和她娘……你娘本也有夫有女，我不奢求她和我一样，我只要守着她就可以了，可她见我如此，也抛弃了所有，只为和我做对平凡的夫妻……当时洛王不是没派隐者追杀我们，雪庄的人包括柳羚的娘，都在找我们，我们只好不停地换住处，隐姓埋名，和你娘在一起的两年，吃的苦不计其数，受过的伤也不止一次两次……但是那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两年。”

他的脸上，披上了一层温暖的笑，但是瞬间又消失了，“后来……你娘难产而死，柳羚的娘以性命相逼，在洛王及王妃那里求情，我才被免一死……我回到南隐山庄继续做我的庄主，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多了一个你，而你娘，永远都不可能在了……”

如果故事就在那一刻结束呢，就在——他在雪庄拿到了雪莲花，留下了银子和那几个字后结束，所有的一场，都用那八个字来形容：纵是情深，奈何缘浅。要是故事就在那里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呢，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再发生，两人相忘于江湖，会不会更好？

“爹，如果能重来，你还会不会选择放弃一切和她在一起？”

“如果重来一次……”他喃喃自语，“不知道。”

我知道，就是重来一次，也改变不了结果。人生没有假设，没有如果。换了我，我依然会重新爱上那个害我的人，与所有的一切无关，哪怕我会死。

但是我死后再生，我还会爱上他吗？这个想法让我很害怕。也许，人总是会往前走的，不会总在一个漩涡处旋转。

如他，不是和二娘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吗。

“你娘走的时候，说她不后悔，就是重来一次，也会选择跟我浪迹天涯。她是个容易知足的人，也是个善良的人。”

他在想无尽遥远的事，不知道是不是最后的事，我握住他的手，将我的手心对上他的手心，闭上眼，默念了口诀。

雪莲苍白的脸，在无尽的迷雾中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