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最前面的一个木棚,那里养了几株兰花,他拿拐杖碰了碰兰花的叶子,“这是金沙兰,金沙兰在鬼方山中最多,得山川瘴气而生,它喜阴,所以在这里培植,特地为它搭了木棚,现在还没到开花的时候,它的毒在花上,我女儿就是中了这金沙兰的花毒而死。”
他说的害死其实应该是意外吧。
“这兰花种还是她从鬼方山抱回来的,当时并不清楚其花有剧毒,她碰了之后又反应,最开始是烦恶,头痛,后来渐渐昏迷……为了救她,我日夜研制各种解药,可是没一种解药能解此毒。”不三散人的眼内浑浊,却也因这番回忆而湿润,他女儿的死,他努力过,只是无能为力。
他凝视着我,极其严肃地说:“毒术漫谈里讲过,有毒必有药,我想,若是别的解药解不了,这兰草的解药肯定在它生长的地方,那些日子,我几乎要刨遍鬼方山,可是还是找不到。是我太大意,只想着在那山中找,没想到这兰花本身。花含剧毒,其实茎就可解,这解药就在花茎上。我后来一直练毒也感慨颇多,解药其实都在身边。”
当初他给我们吃百步断肠散的时候也是这样设计的,我记得他拿着药丸说出这句话的样子,没想到竟是这种心情。
从他女儿死,到现在,好几十年了,也许都长过了某些人的一生,不三散人还在背负着这样的压力。“老前辈,您女儿的死不是您的过错,您外孙女怎么能这样认定,还这么多年都与您不相往来。”
他双手紧叠着提起拐杖,在土地上狠狠一跺,有些懊恼,“都怪我,女儿从小我就教得很严,对外孙女也是,所以她们都有怨言,这积怨不是一天两天,总有一天会爆发的,天作孽尤可为,自作孽不可活,活该我孤独终老。”
他年轻时恐怕没这么想过,此时却后悔自责了,我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沉默。沉默了一阵,他提起拐杖往前一指,“我们继续往前走。”“哦。”我搀上他,他一一为我介绍他的宝贝们。
“这是七星海棠,来自海外,当年我师傅得种,因这花极难培植,始终不得要领,我当年不小心将酒洒在土里,却救活了一株,原来这海棠是要用酒养的……一代一代养到现在……”
“这里面是毒菌,需要极阴湿的环境才能生长,所以给它搭的棚子外都罩上遮光的黑布,隔一段时间就洒一遍水……”
…………
整个山谷走完,介绍完,用了两个时辰,他主要是为我讲每种花草的毒性和脾性,其实话语之外最多的,还是他对它们的爱惜之情。
一般来说,植物都有自己的习性,各地气候不一样,能在甲地生长的,不一定在乙地能生长,这些来自不同地方的草在此地都能养活,不三散人对它们花了不少心思。
他做这件事像是在交代后事一般,眼里尽是不舍的神情。他说他不想活了,他要是走了,这些花草怎么办?我不可能在此种花养草,他也没有要交代的人,要是被别有用心的人拿走了,岂不是会惑乱天下?
他回望一眼整个山谷,说会刚进山谷时说的话,“小姑娘,我要你三日,将我平生所想所做所学都告诉你,当然,我的悔事也告诉了你,找你做传人也不一定是真,最主要的,想让我帮我找外孙女。”他补充道,“这只是我的一个奢望,能找到固然是好,找不到……东西你就留着吧。”
他拿出他口中说的东西,一个是“花草集”,一个是玉蟾蜍,“这花草集是我一生心血,世间所有的花和草,都有其功效,不同的配伍有不同的毒性和解法,你有空有兴趣可以自己看,好好研究;这玉蟾蜍能吸毒辨毒,也是好用的;找不到人也不怪你,你就自己留着吧。”
事情怎么走到这里,像是白白绕了一个大圈一样,他说三日一定能教会我,那毒术精髓不过是一本书而已,给我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为什么要我三日?
我将东西收下:“老前辈,您的托付我会尽力完成,这册子和玉蟾蜍我都不会占为己有,一定会将东西亲自交给您的外孙女,只是……我要找她的话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凭据,比如,她姓甚名谁?或有何特征?”
他望向天际,“她不想让我们找到她,可能连姓名都会改了,这么多年了。”
这……没有一点信息的话,还真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她以前叫苏歆,起这个歆字时,我与苏婿还说,此字欠音,可能不吉,苏婿当时说,歆是喜悦,得女之喜,欠音表示他希望再得一女,若天随人愿,第二女一定起名苏音……”
苏音,就是二娘的名字。
不三散人感叹道:“没想到,欠音,就是杳无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