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自己的身子,就这一口气了,不想浪费在吃药上,放下吧。”
他用目光一寸一寸地抚摸着我,像是要把我刻进脑海中一般。
“隐儿,爹就要走了,去见你娘,你别太伤心,爹很开心……你长大了,可以照顾自己了,爹也走得放心,可以对你娘交代。只是……只是我无法将你当做一个普通的女儿,为你找个好人家,看着你出嫁……以后,也不知道会怎样,一旦做了隐者,身不由己。”
“爹,快别说这样的话,你会好起来的。”
“傻孩子,爹说了,爹很开心,人都难免一死,死有什么可怕,怕的是想死都死不了,爹挨了这么多年……”
从雪莲死后,他就一直想跟着她去了,这些二娘都对我讲过,二娘对爹深情一片——“爹,你现在还有二娘,想扔下她就这么走你也太自私了,这样对二娘太不公平。你为她想想吧。我娘早就死了……”
他微微笑着,唇是乌黑的颜色,“我和你二娘,一开始就是为着各自的目的,这些年来,她做过哪些事,我都看在眼里……她是个好人,做过些什么也是身不由己……想起来,我是亏欠她很多,我走后,会将整个南隐山庄交给她,也让她有个依靠,她还年轻,要是以后有合适的,你就劝劝她,别让她单着了。”
爹这是已经在交代后事了。
我心里那微弱的亮光逐渐黯淡下去,暗淡到无边的深深的黑暗里去。
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他和二娘成亲的那天晚上,他在拜堂之前还不忘来看我。静静地看着我吃东西,一些话挤到唇边,欲说未说,也许他觉得,说了我也不会懂,那时我那么小。只是他在恍惚之间,一直像是看到了我娘,大喜的日子,他一身的落寞。
我记得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爹,要快乐哦。”其实他从来都没有快乐过。
他说:“将你二娘和流风叫来,我还有些话对他们说。”
我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不愿意就此离去。那手大是大,可是毫无光泽,像一块枯木,这些,都是我最后看到的,最后听到的了?
还记得在往事里看到的年轻的柳岱熹,那回忆里的他流光溢彩。雪莲说,从来没有见过哪个男子,将白袍穿得那么好看。他曾经也有过那样的眼神,看着雪莲的时候,眼睛里满是七色的琉璃的光彩。那时的他他还没有蓄胡子,粗眉细眼,鬓若刀裁。
盯着眼前紧闭的房门,我知道,二娘和流风师傅出来的时候,我再看见的,只会是一具尸体。
红杏扶住我颤抖的肩膀,劝慰道,“二小姐,别太伤心了,庄主的病二夫人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世不留人,眼下南隐山庄还有更多的难关要闯,你和二夫人都不能伤了身子。”
难关,是啊,面前还有更难的关要过。
流风师傅先出来,拍拍我的肩,走了。然后出来的是木然的二娘,她提起脚来,连门槛都迈不过,一下子歪在门边。我冲到房间里的时候,爹的脸上已盖上了一块布,他走了。
至始至终他都没有提过柳羚,他说他走得很开心,其实心里还是有遗憾,还是恨着这个女儿的吧。
第三天的时候,表哥也到了,按理说,他这个未来女婿是不应该在结婚前踏进老丈人的家,可是这些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已讲不了这些礼节了。那边的喜日子,早就取消了吧。
本来是大喜事一桩,结果变成了丧事。
前些天刚嫁女,转眼就挂丧,前些天整个山庄还是红彤彤喜锣震天,转眼一片白茫茫,气氛沉痛至极。
表哥能对我说的只有四个字,节哀顺变。
我重新来到这个世上,只有柳岱熹是打心眼里在疼我爱护着我,虽然我这些年很少和他生活在一起,虽然我也曾恨过他,但是这一切都阻止不了他对我好。这一份父女之情,就像上辈子的花纪珃对花梦夏吧。
上辈子的我和这辈子的柳羚一样不懂事,我的那个爹如果也能清楚地交代后事的话,是不是提也不会提到我?
他留下了一封遗书,让我暂代庄主之位。要是在我出走之后,他肯定是不会这么写的。他的死来得那么突然,那封信应该是在我和他争执之前他早已准备着的吧。如果我不是和他为了那事闹翻,也许他会对我说一些我不知道的事。
二娘伤心过度,卧病在床,表哥做起了主人,将南隐山庄的丧事安排得井井有条。他怕我也病倒,一天要来看我数回。其实,我离病倒也差不远了。
几日的不眠不休,奔波劳累,再加上悲伤,铁打的身子也挨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