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家主死了,他别说难过了,就连一点波动也没有。
甚至可以无动于衷地直接研究钟家主的阵亡事件,将钟家主的死,作为他学术研究的新数据。
冷血得与人类该有的道德格格不入,令人齿寒。
抛开报告本身引人不适的冷血不提。
律部长认为,星舰LR001的舰长,钟柏,连同其余人员,在被迫启动自爆程序前,一定遭遇了母巢有预谋的袭击。这种袭击本身,带有母巢的深层目的。在人类占据全面上风前,不能再次启动任何对母巢的直接勘察。
行动进展顺利。
越顺利,一小部分研究员就越不安。
相比以执行命令为天职的军人,利益至上的财团,还有渴望在天才的光芒下争夺学术史一席之位的科学大拿,普通研究人员大概是对律部长最信服的一群人。因为,迄今为止,律部长提出的研究理论,就没有出过任何错误!
要不要汇报?
要不要汇报?
几名研究员不断交换眼神。
携带原卵的太空无人机越来越近,距离近了,星舰的扫描仪扫描出卵内的结构:那不是一颗卵,而是一个卵袋。由与人类生命结构完全不同的纤维组织编织成半透明的薄膜,有些像剥了壳的蛋。
蛋里密密麻麻,吸附着许多不规则巨型细胞,乍一看,令人鸡皮疙瘩直起。
——联盟的生物学家只能暂且用“细胞”来形容它们。
事实上,异种的生命单元与人类完全不同,它们没有固定的细胞结构,它们的细胞膜、细胞质都是流动且可以互相转化的。甚至它们的基因,都处于一种裂变的奇特繁衍。科学家们只能暂且用人类熟悉的定义加诸在异种之上。
细胞在真空中“呼吸”,“细胞核”一伸一缩,仿佛一个个胚胎的心脏。
星舰上的高等科学家连连惊叹,已经被异种的原初卵展现出的奇异生命学夺去全部的注意。虫卵进入陨石带,捕获成功的讯号经过波频,跨越好几个恒星系,传回到联盟的外太空安全中心。
星舰上的财团代表漂浮开,去寻找预先准备好的庆祝成功的香槟。
“启动牵引……注意!不要惊动二轨的母巢护卫队!……注意!维持降低空间波!”舰长身体前倾,紧紧盯着操作员的屏幕,不断发出各种指令。
普通的研究员盯着光屏上扫描出的原初卵内部互相纠缠的细胞组织,不知为何,竟然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太空无人机接近勘探舰尾部时,这种心悸达到了巅峰。
一位研究员控制不住,脱口大叫:“不要拉回来!”
没等科研队的负责人转头,舱壁已经打开。
猛然间,一股无形的波动震开,空间仿佛猛地震开巨大的回波,所有人耳边同时出现幻听——就像亿万道风,同时穿过巨大的炭结构,从亿万个空隙里同时拉出回响。回响间,夹杂着一声,极细微的,极含糊的噗声,仿佛有什么柔软的薄膜,轻轻破开了。
……………………………………
“呼叫一号!呼叫一号!”
联盟指挥中心喧哗一片,信息员不断调整波频,检查宇宙信号线路。
第二次。
联盟第二次失去与勘探队的通讯联系,刚刚已经准备庆祝成功的人群,不安地看着巨屏上的信号波动。兰德议员脸色阴沉,失态地一把捏碎了酒杯——二次勘探是由他主持的,成败直接关系到他在生命学派中的地位。
“呼叫一号!呼叫一号!”呼喊再次重复,就在信息员要再次调整波频时,光屏上,中断的信号剧烈一跳。
第二勘探舰重新与联盟获得联系。
第二勘察队的回复波频,传播过茫茫真空,听起来有几分僵硬。
“报告:样本已捕捉完毕。”
“请准返航。”
……………………………………
鸢尾庄园,地下实验室室。
被联盟政府排除在这次勘察行动外的律若听着植入耳蜗的窃听仪传回的声音,看着光屏上错综复杂的宇宙波频线。
——有一道波频,格外熟悉。
[核对结束]
[吻合率:97.1%]
站在光屏前,律若的银睫仿佛蒙着一层淡淡的光。系统的计算结果和他的心算结果一模一样,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等系统核算第二遍。
过了一会儿,律若伸出手。
指尖轻轻碰到那条波频线。
波频起伏,冷蓝的光,晕染了青年莹白的指尖,像暗夜里,衬衫袖口蓝宝石的反光……若若……很多个夜晚,黑发的年轻家主自背后压下时,总固执地与他十指交扣。
……律学弟。
学长轻哑的声音,带着微湿的气流,落在耳边。
解开纽扣的衬衫,宝石袖扣在视野里闪光。
植入的纳米级检测器获得的数据复杂而又错乱,兼具悲伤与喜悦的波段。
——那是律若最不理解钟柏,最不明白他想要什么的时间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