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百思不得其解，祖父向来重视商安堂百年声望，怎能做出自砸招牌的糊涂事？ 明知药性不良却不以为然，难道祖父设想不到严重后果？药品关乎人命，岂能视为儿戏，寻常百姓都不容作假，况且是保卫疆土的军营战士。 商陆忍不住问：“祖父何出此言？军需药品万万不得大意，战场上将士受伤久治不愈，打了败仗，那是欺君叛国之罪！” 商济民思量片刻，他指望商陆争夺皇商，出钱出力都得撑到底，没必要为这种事过多纠结。 “景谦行事谨慎是好事，你实在不放心，等投状成功后，就拜托韩神医做批新药送去军营。” 商陆神色稍有缓和：“库房里的金疮药呢？何时销毁？” 商济民看他不肯罢休，只得如实说来：“你真以为祖父昧良心吗？金疮药虽是药性不良，搭配止血散还是有疗效的，平时药堂都是一起售卖，无非让患者多花些银子，又不会落下什么病根。” 商陆没想到还有这层缘故，但他依然无法理解：“祖父明知金疮药有改良余地，何故让患者承担药堂的过失？商家做药的初心，难道不是做出人人都用得起的好药？” 商济民老脸微僵，不可思议地望着商陆，嘴里喃喃低语：“初心？当年你父亲也说过这种话……” 莫非这就是血脉相连？商陆弃文从商就执着于做药初心，如今脑子不记事了，居然还能想起他父亲的初心？ 商济民心头憋闷，他是商陆他爹的老子，他爹怎就不跟自己血脉相通？ 商陆愣怔无言，他不记得父亲对他的教诲，只能想起苏芷香说过的话，商安堂的药虽好却卖得死贵，老百姓想买也买不起。 那时他就在想，做出人人都买得起的好药，才是药商应尽的本分。 商济民忽然觉得自己真的老了，儿子反对他做药做成生意，孙子指责他不曾顾及病患，他开了一辈子药堂，到头来还不懂卖药？ 想想都不甘心啊，商安堂的百年招牌，明明在他手里发扬光大，儿孙怎能说他忘却初心。 商济民接手药堂的时候，立志成为日进斗金的药商，他不仅做到了，还名扬四方了。 罢了，年轻人不懂事，没受过银钱苦不知世道艰难，经历过风浪才知钱乃万物。 商济民不想跟商陆争辩下去，委婉相劝：“景谦，放心吧，金疮药卖了这么多年，你见过谁提出质疑？别拿普通人跟韩神医相提并论，毕竟天底下没几个用药如神的。” 商陆努力回想：“我去柏州之前，从药堂召回金疮药，难道不是心有疑虑？” 嘶，这孙子该记的事想不起来，不该记的想得太多，谁敢说他脑子不好使啊。 商济民愤然起身：“你知道那些药值多少银子？你是有过疑虑，同样也有犹豫，不然早都被你全部销毁了，怎会听我和你二叔的话，至今存放在库房里？” 商陆想不起他苦寻良方的经历，但他心里就是有底气：“如何处置金疮药，就算我当初有过犹豫，也绝不是为了留下卖钱！” 商济民觉得心好累，儿子也好，孙子也好，怎就没一个理解他的？ “那好，祖父跟你保证，卖完库存的金疮药，以后都按照新药方来做，这样总行了吧？” 商陆摇了摇头，坚决不退让：“除了全部销毁，我不接受其他理由。” 商济民不由恼怒：“你现在还不是商安堂的东家，怎么处置，我说的算。” “景谦无意争名夺利，更不敢冒犯祖父威严，然而做药关乎民生，祖父怎能是非不分？”商陆历来守规矩重孝道，从不曾顶撞过自己祖父，他说的这些话虽有道理，在商济民听来却极其刺耳。 他都这把年纪了，做什么事还用孙子来教？别说他不觉得自己有错，哪怕他真的做错了，谁也不能让他丢面子。 狭小茶棚里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氛围，候在外面听吩咐的随从们面面相觑，老爷子平时最宠爱少东家，少东家说话最会哄老人家开心，这对祖孙俩怎会突然闹僵了？ 主子们闹得不愉快，做奴婢的不敢插嘴，更不敢乱出主意。 全喜杵在商陆身后，捧着茶壶的双手不停发抖，老东家一直看他不顺眼，以往没事都要抓走他打几棍，老东家被少爷惹恼了，该不会痛揍他一顿出气吧？ 他越想越心慌，后背直冒冷汗，频频朝窗外的随从使眼色，但他不敢发出声音，只能用口型示意他们快搬救兵。 众人楞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也没怎么看明白，其中有个在方嬷嬷身边做事的家丁，为人比较机灵，快步溜上山求助少夫人，简略地禀报几句，苏芷香立马就明白了。 “别慌，我有办法。”苏芷香拉着方玉婉的手，从木凳上缓缓起身，“玉婉姐姐，小宝在谁家药棚玩木马呢？” “你跟我来。”方玉婉带她抄近路下山，曲绥英拎着食盒小跑追上。 苏芷香每走几步就看一眼商陆喝茶的药棚，她能猜到商陆说了什么，准是那刁老头钻进钱眼里了，舍不得销毁金疮药才发脾气。 她不担心商陆，即使老爷子在气头上，也不至于打骂孙子，不过，换了别人那就说不准了。 全喜心惊胆颤看向窗外山坡，盼着少夫人快回来带走少爷，他从没见过老爷子气得头顶冒烟，万一迁怒到他头上，怕是打几棍子都收不了场。 俗话说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全喜心里七上八下，一不留神没端稳茶壶，将茶水洒到商济民袍边上。 “混账东西，没长眼么！”老爷子一声怒吼，吓得全喜浑身抖如筛糠，膝盖像被铁锤敲碎了，噗通跪倒在地上：“老太爷饶命，饶命啊……” 商陆看出老爷子找人撒气，开口劝道：“祖父息怒，他是无心之过。” 商济民冷哼道：“人老无用，我做不好药堂，还管不好下人？” 商陆心知他越劝老爷子越憋火，但看着全喜无辜挨打，他又于心不忍。 郁闷之际，忽闻窗外传来孩童稚气的笑声，紧接着听到响亮的一声“太爷爷”。 商陆抬眼看到方玉婉抱着小宝走过来，苏芷香手里高举柿子逗他：“小宝，你不是要请太爷爷吃柿子吗？” 小宝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去抓柿子：“太爷爷，吃柿子……” 对喽，孙子哄不好爷爷，还得看重孙的本事。 苏芷香透过窗户瞧见商济民脸色阴云转晴，悬在半空的心总算放下了，她将柿子放进小宝手里，方玉婉连孩子带柿子都塞给老爷子。 商济民抱着白白胖胖的重孙子，心里美滋滋的，哪里还顾得上教训下人。 “哎呦，小宝是个小胖墩儿，太爷爷都快抱不动了。” 小宝双手捧着柿子砸在他脸上：“吃柿子……” 商济民的鼻子被捂得透不过气，还是笑得合不拢嘴：“好，太爷爷吃柿子。” 苏芷香和方玉婉相视一笑，不着痕迹地将商陆拽出药棚，轻踢了下跪在地上的全喜，提醒他赶紧溜。 “太公，小宝最近就爱学人说话，您教他几句吧。”方玉婉遮住老爷子的视线，说个好消息哄他开心。 商济民本就惊讶小宝会说话了，得知重孙大有长进，心里更是欢喜：“小宝，你说恭喜发财？” 这句吉祥话是鹦鹉小翠的拿手绝活，小宝早就学会了，字正腔圆地说句“恭喜太爷爷发财”，逗得老爷子仰头大笑。 药棚里笑声不断，商济民抱着重孙不松手，交代方玉婉多给孩子做好吃的，需要用钱尽管找方嬷嬷。 方玉婉点头道谢，两个小丫鬟都骄傲地挺起胸膛。 周围随从们长吁口气，还好小主子来得及时，不然他们都得遭殃。 全喜绷紧的头皮放松下来，泪眼汪汪地望着苏芷香，感激得嘴皮子发抖：“多谢少夫人救命之恩，小的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 苏芷香挥挥手：“去备车吧，我们该回去了。” 她抬头看向愁眉不展的商陆，挽起他手臂晃了晃：“怎么有人沉着脸都这么好看？快给姐姐笑一个，不然我就亲你了……” 商陆反握住纤细手腕，将她整个人捞起来，蜻蜓点水般亲了下她额头，弯起眼角笑若灿阳：“我亲了，到你了。” 光天化日之下，苏芷香又被他闹个大红脸，捏起粉拳轻锤他胸口，羞答答地轻声道：“什么嘛，好多人看着呢。” 曲绥英听到她那声娇嗔，心里瘆得慌，浑身打个哆嗦，迈开小碎步跑去帮全喜备马车。 众人不敢看主子们亲热，纷纷低下头盯脚尖，苏芷香红着脸把商陆拖进小树丛，轻声追问他跟老爷子因何不快。 商陆不满祖父诸多借口，苏芷香安慰他：“至少太公答应做新药了，存货先压着呗，以后再说。” 苏芷香趁商陆心情好转，说起她要替天行道，顿时勾起了商陆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