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成为皇后,住处也该从徽音殿搬去了显阳殿。只是封后又产子,折腾了两年才搬。
她贪慕徽音殿后的清凉池,天子说不打紧,想来随时能回来。
陆银屏担心两个皇子玩水危险,想了想后还是听从了他的建议,搬离了徽音殿。
新宫入住前总要燃上许久的爆竹,意为驱邪避灾。陆银屏耳朵极为敏感,听不得这种声音,便去陆家小住上一日。
这日晚间,天子处理完政事来陆家寻她。
因姻亲之故,倒省了那些繁缛省亲的流程,只当是连襟之间走动。
陆银屏见天子有些疲惫,便将他赶去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他推门而入,慢慢地打量着这间房,最后脱了履入榻闭眼浅眠。
然而眯了会儿后依然没能真正入眠,恰好见床头的小几上有个玲珑可爱的紫铜狻猊香炉。
看这精巧的造型便知是她的东西,他放心地燃了香。
点燃之后,一缕异色香烟缓缓升起。
伴着这缕异香,他渐渐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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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睁开眼时,他却处在一座熟悉的院落内。
此时已入了夜,空中飘着的细雨不停地打在院内的几株古树上,浇湿的地面因院内通明的灯火而泛着粼粼水光。
雨水本应打湿他身上,不知为何却穿过他滴向地面。
别人看不见他,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他觉得自己好似一个虚无缥缈的人。
不远处有一男一女两名家仆正在讲话,他依稀可以听到他们的谈话声。
“…其他人还好,只是又买了两个鲜卑女奴。”那男仆道,“不如放进大公子房内。”
“鲜卑人?”那老婢厌恶地看向他这处。
天子下意识地想要躲闪开,然而身边却有两个人穿过他的身体向前一步。
天子怔怔地望着其中一名穿着粉白衣物的少年。
那是从前的自己。
“咱们大公子最恨鲜卑人,你不知道?”老婢恶狠狠地拂袖便要走,“你是故意的不成?”
“怎么会!”男仆急忙拉住了她,“你瞧瞧,这俩人长得可一个赛一个的漂亮,尤其是那个个高的…”
那老婢走到他身旁,捻起了另一人的脸。
“果然是好模样。”她端详了一番后问,“你会说汉话么?你叫什么?”
身侧的姑娘颤着声道:“檀奴…”
那老婢笑了:“他们鲜卑人可真有意思,明明是北地来的野人,非要跟着咱们拜佛,连名字都是什么‘檀’、‘佛、’‘菩萨’的…你叫什么?抬起头来。”
天子见少年时的自己抬起了头,在几人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中听到了自己尚还未变声的音调——
“秀奴”。
从那之后,檀奴和秀奴一道去了大公子崔煜房中做使婢。
他记得自己是谁,记得自己来此地是要做什么,可不知为何,他总感觉自己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见檀奴和秀奴一道端着托盘走着,秀奴却突然停了下来。
檀奴见秀奴抱着头,忙上来问:“你还好吧?”
秀奴摇了摇头,将托盘一道端去送到崔煜的房中。
天子也跟了上去。
房内有挥之不去的淡淡血腥气,不难得知刚刚发生过什么。
崔煜性情暴虐,以鞭杀人为乐。然而他们二人已经来了有些日子,也慢慢变得习以为常。
崔煜看到他们二人进来,刚刚消失的火气蹭地一下又上来,二话不说捻起一旁的鞭子又要抽打。
天子见秀奴抱着头护着檀奴,即便明知这鞭落不到他们身上,也不禁攥紧了拳头。
崔煜还未下手,便听到外间有人缓步走来,立马收起鞭子,脸上也换了一副表情,对着来人揖道:“父亲。”
那个年岁大些的长者看了他们一眼,蹙眉道:“你们下去吧。”
他们离开时,天子听到那人对崔煜道:“李璞琮正在收徒,你这两日便起身去瀛州…”
一阵天旋地转,他来到了瀛州。
瀛州李璞琮乃天下第一大儒,他觉得崔煜能拜入此人门下完全是靠着家里的缘故。
天子又见到曾经的自己在崔煜折磨下艰难求生。
只是那一日,崔煜领来了一个浑身上下香喷喷的小姑娘。
天子第一眼便认出了他的皇后。
此时她看上去尚还稚嫩,没有后来同他在一起后日渐养成的韵致,可那双大眼睛委实灵动得紧,透着与旁人不一样的狡黠。
偏偏崔煜将陆四骗来后,看到秀奴便来寻衅,一下将人踹翻在地。
天子见他后来的皇后,此时的小姑娘尖叫着上前推开了崔煜。
他想对她说,其实那时的他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拓跋家的男儿哪个没有流过血?同大哥元叡比起来,眼下的日子倒还算是舒服。
可他的小姑娘却推开了崔煜,一嗓子吼来所有人。
李璞琮来后问明了缘由,此后便不准崔煜随意虐待仆婢。自那之后,秀奴与檀奴二人的处境便好上不少。
他的小姑娘自小便不好相与,可只要接触久了之后便能发现她十分聪慧。如果非说有什么缺点,那便是口音重、脾气也差。
可这些放在陆四身上,便也不算什么缺点——毕竟她年纪还小,能懂什么呢?
自那以后,小姑娘便时不时地过来挑事,多数时候是来找崔煜的茬。
这让秀奴和檀奴轻松了不少,毕竟崔煜分了心便再也顾不得他们。
秀奴与檀奴偶尔也会收到些东西,吃的用的都有,精致得不难看出是谁的手笔。
他每每遇到秀奴同陆四撞见,她总会用一对鼻孔来看秀奴,嘴角也会耷拉下来,像是并不待见曾经的他一样。
“外祖母不让我同鲜卑人讲话。”她叉腰道,“白虏,你得离本小姐远些。”
他见年少的自己依着她,不说话。
陆四又问:“白虏,你是哪里人?”
秀奴没说话。
陆四推了秀奴一把:“问你话呢!”
“元京人。”秀奴又道,“四小姐不是不与鲜卑人讲话么?”
“你这白虏还挺猖。”陆四气得脸都红了,“我愿意同谁讲就同谁讲,用得着你提醒么?!”
他觉得好笑——那时候的她还是同现在一样,明明是一副热心肠,偏要端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才好。
过了些时日,崔煜的手足崔旃檀也来拜李璞琮为师。
陆四眼皮儿浅得很,望见崔旃檀后整个人都粘上去,一口一个“旃檀哥哥”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瞧上别人的脸。
她也不再来找秀奴了。
天子恨得牙痒痒,可自己同她说话,她又是听不见的。
李璞琮发现秀奴有博闻强识之能,将秀奴收作关门弟子。
与此同时,秀奴也在想方设法寻找崔煜身世的最后一个证据。
崔煜眼角下有一颗泪痣,同几代凉主均是一样。崔夫人从前也是位豆腐西施,同之前探子所报无二。
不过只此两项并不能证明崔煜便是凉主之后,若想要最后确定身份,还需要看一下他的腰后是否有块三角形胎记。
崔煜极为多疑,实在难以近身,秀奴潜伏日久也不曾得见。
这夜下了暴雨,是个极好的时机。
他看着秀奴夜探崔煜卧房,将人的衣服扯了下来。
他早便知结果如何,心下暗道不好,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话来。
崔煜实在机警,在秀奴动手的那一刻便翻身喊人。
双拳到底难敌四手,不消数下秀奴便被崔煜拿下。
崔煜上来便给了他一巴掌。
“你知道得不少,到底是谁派你来的?”崔煜逼问道。
见秀奴不出声,崔煜狞笑:“将这白虏绑起来。”
秀奴被人绑缚了腿脚,而崔煜则拿了根烧红了烙铁来,不由分说地在秀奴腰间烫出一块疤。
他下意识地抚上自己腰间那块疤,如今却已经对它没有什么感觉了——自从有个人热切地吻过它之后。
他又看向少年时的自己。
“不吭声?还挺有骨气。”崔煜望着他,眼神却渐渐变得奇异起来。
崔煜让家仆下去,自己却贴了上来,轻抚着秀奴血肉模糊的腰间低声道:“鲜卑人个个都白,也不知道你们女人身上也是不是这么白…”说着便上下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