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井水边打了水洗脸,从木盆里看见自己红红的脸颊,用水洗过反而愈加灼热。捂着脸席地而坐,心中悲喜交织。喜的,自然是和沈时偃日益亲近;悲的,是我这身子不知还能苟延残喘多久。
“嗳。”我拍了拍身上的土,慢腾腾地站起来朝不远处的果树而去,准备摘几个果子带回去给沈知秋他们吃。
我绕着树走了两圈,准备找一个安全的落脚点再爬,这棵树很大,三人勉强可以合抱之。
我双手攀住最粗壮的一根分叉,脚下一使力,竟轻松地爬了上去。看来最近的军旅生涯收获颇丰嘛,至少体能比以前好了许多。我心中得意,仿佛已经看到自己位列武林高手的那一天。
这个季节正是万物生长的时候,我一鼓作气往上又爬了爬,离那颗最大最红的果子更近了。繁密的枝叶笼罩在我身上,低头一看,离地至少三米,我心中的得意很快被恐高所取代。
不行,好不容易爬一次树,因为恐高就空手而归也太丢人了。战胜恐惧的唯一方法就是面对它。我打定主意要多摘点果子再回去,正要大干一场,突见水井那边有人靠近。
此时正是练兵的时候,军中不比平常,放饭、饮水、休息皆有固定时间。这人避开人群独自前来,直觉不是什么好事。我迅速屏息凝神,正午阳光毒辣,又有枝叶的遮挡,除非他仰头往上看,否则是发现不了我的藏身之处的。
只见那士兵模样的人鬼鬼祟祟地跑到了井边,左右看了看。从兜里掏出一包药粉。
我想出声阻止他,转念一想这人既然敢投毒,定是做好了人头落地的准备,如果发现树上的我,很可能会杀我灭口,不知对方武功底细如何,我还是不要贸然作死了。
他下药的动作很快,着急间白色的粉末撒出来了一些,他用脚踩了踩,那粉末便和泥土混在了一起。他又用瓢舀了水,竟仰头喝了一口,剩下的尽数泼在了土里。
我看得傻眼,这人狠起来连自己都毒啊。
做完这一切,他朝来时的方向跑去。我半眯着眼跟着看过去,正是茅厕的方向。
待确认他完全走远了,我才抱着树干滑了下来,那士兵泼在地上的水早已蒸发,不留半点痕迹。我也没了摘果子的兴致,事关重大,得赶快告知将军才行。
我脚步微顿,用树枝在沙土上写了几个字——有毒,别喝。希望那些士兵能看到吧……
我不敢怠慢,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向将军主帐。孰料沈时偃正在外面等我,脸上依然是一派淡然神色,看到我的时候嘴角似乎轻轻勾了一下。
我光顾着看他,没有注意脚下,不知被什么绊到,脚尖一痛,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而他正好向前一步扶住我,我于是一头扎进了他怀里,鼻尖满是他身上的冷香。
头顶沉沉的笑声传来,我窘迫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姿势不正像极了投怀送抱么?此刻却也顾不上了。从沈时偃扶我的臂弯里抬头,急得尊称都忘了:“有人往水井里投毒!我亲眼所见!”
“我已知晓,七弟已带着竹先生同去查看。”沈时偃扶着我站好,看了眼我身后。
这么快就知道啦?我有些懊恼,是谁赶在我之前抢了我的“功劳”?
果然,季尹从后面走了出来,和我视线相接时挑了挑眉,有促狭的意味。
我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心下也明白了,军营里能人众多,不乏武功高强之人,哪里需要我来报信?怕是那人一有异动,季尹他们便已注意到了吧。
沈时偃清了清嗓子,对季尹道:“你也去看看吧。”
“是,将军。”
“多余”的人一走,单独面对沈时偃时我又觉得不自在起来。起初他待我客套又疏离,与对旁人无异时,我反而有胆子撩他;现在他对我越发亲厚,我反而束手束脚起来。果然只有实践才能出真知,书里那些撩汉套路不能生搬硬套在别人身上,而要随机应变,视被撩者的反应而定。
“慕姑娘,可是刚爬了树?”沈时偃如是说,指尖捻着一片翠绿的叶子端详。
我一时语塞,眼睁睁看着他又从我脑袋上拣下来几片小叶子。
他的眼神温润如玉,嘴角勾起的弧度不曾落下,仿佛做这样的小事足以令他开怀。
我随心而动,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惑:“将军,你为何,突然对我这么好?”
“好?”沈时偃停下了手,似乎才发现这个问题,眉目间有几分认真,“何谓好?”
我想了想,有些怅然:“如果只是出于对弟妹好友的客气,尽地主之谊招待便是,大不了再赏点银子,倒也不必如此……”
我的声音低了下去,他会怎样回答呢,他对我或许只是一时兴起,我这样直白地问了出来,以后又该如何与他相处?罢了,我一个苟延残喘之人,理应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他只是逗我玩,我会从此与他保持距离,哪怕他有一张和凌越一模一样的脸。我可以做到的……保持理智,我可是活过两次的人了,心动不是原罪,而我不论何时,都会坚守自己的原则。
我眼睛盯着绣鞋上的纹样,闪躲着他的注视,做好了听凭发落的准备。只听沈时偃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轻柔:“我待慕姑娘,确有私心。”
我抬头,猝不及防地撞入那一双深邃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