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朝弦皱眉望向寒岐轩,又看看玉轻然,缓了语气向她张手:“先把神雀法杖放下。”
玉轻然冷色不动。
那方,寒岐轩手执千机凌玉,一边施法,一边对玉轻然道:“我是没资格,但他的意见你是否就愿听从?”
在玉轻然怔然的片刻,上空响起一声惊雷,紧接着无数飞雪弥漫在众人视野中。
冰灵十二重,飞雪引魂,如此熟悉的招式,玉朝弦当即领会到寒岐轩的意图,趁众人愣神之际,在周围撒下灵力屏障,以此隔绝外部视野与声音,留下足够的空间给二人。
外界的人根本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大多人见危险化去,忙着救治信安王,无暇顾及其他。寒歆韵担心玉朝弦的伤势,楚越更担心在里面独自一人的玉轻然。
晶莹剔透的雪花比闪着冰晶的亮光,在距离玉轻然两丈远的地方聚起一个人形。
有轮有廓,仿佛真的墨云箫一样。
相思得见,明明是件值得高兴的事。玉轻然凝视着眼前一幕,有些不敢相信,害怕梦醒一场空。
眼前的墨云箫,褪去踏入世俗的黑衣,身穿一身洁白的长衫,长发半束,披在身后。衣衫虽显单薄,却很宽松,他端坐在椅子上,像庙堂中的仙圣,神明一般的存在。
玉轻然想迈动脚步,却听到墨云箫说:“你就站在那里听我说。”
玉轻然果然一步也不敢动,小心翼翼地问:“那里……是天堂?”
墨云箫覆在把手上的衣袖忽然动了动,宽大的长袖盖着他的双手,眼睛虽看着玉轻然,却又好似在看别的东西。他说:“天堂和地狱对我来讲,有区别?”
玉轻然张唇道:“那些东西我不要,你收回去,人回来。”
墨云箫看着玉轻然的眼睛,同她强调:“我已经是个死人。”
玉轻然脚下一趔趄,“你不是……”
很多话哽咽在喉间,她不想承认,心里却清楚的很。玉轻然用尽全身勇气朝他喊出:“你不许死!回来,我和阿爹说,辞退玄女之位,你也不做辰族少主,我们一起……”
墨云箫只是无动于衷地直视她,以冰冷的语气道:“承诺我办三件事。”
玉轻然道:“只要你回来,我什么都听你的。”
“一,你的手上不能再沾别人的血,杀人这种事,不适合你。”
玉轻然点头:“好。”
“把神雀法杖给帝师。”
玉轻然走过去,把法杖交到玉朝弦手中,回头看墨云箫。
墨云箫欣慰地微笑,叮嘱道:“以后不要再因我冲动而杀人。”
玉轻然虽然沉默,但还是跟着点头。
墨云箫继续道:“二,别再叫帝师忧心。无回渊确与帝师无关,他是你父亲,骨子里十分宠爱你,什么事都替你考虑周到,你须敬他爱他,不许再顶撞他。”落罢,墨云箫想起上次和玉轻然也是这么说的,特意补上一句:“这次要说到做到。”
玉轻然看向面前的玉朝弦,近距离下,这才看清阿爹的现况。深蓝衣服上斑斑血色,头发从冠下掉出几缕。玉轻然明白玉朝弦伤势不轻,因为相认至今,从没有什么时刻,他会狼狈成这样。
而后,玉轻然朝远方众人望去,不光是阿爹,还有阿娘和其他人,一定都为她的事担忧苦恼。
玉轻然转过身,对墨云箫点头说:“嗯。”
玉轻然注视着墨云箫,墨云箫也注视着她,两两相望而不语。
很久过后,玉轻然轻颤着声音问:“三呢?”
“答应出嫁。”他几乎脱口而出的样子,像是专门在等她问他。
渐渐地,玉轻然攥紧了自己的衣袂,“是不是我答应,你就会回来?”
刚问完,玉轻然不觉间自嘲一下,“我知道我很幼稚,可能在你和大家的眼里,我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小孩,但我真的……不想你死。”
她双眸泛着水光,诚挚的眼神令人心头颤鸣,“人一旦死亡,就什么都没了。没有你,没有我,没有我们,我……”
“玉轻然,”墨云箫忽然打断,不是费尽心机的说服,而是下了一道命令:“你答应联姻,我必能笑着安心。”
“你又想推开我。”隔着衣料,玉轻然的掌心还是被攥的生疼,“姑姑死的真实原因你不愿相告,现在依旧如此。身为风琴然时,因为不够信任,我们之间才会落得那样一个结局;这次因为我们没有做到坦诚相待,仍旧生离死别。你告诉我,我们还会有下次吗?”
不知什么时刻,墨云箫的左眼变了色,比往常还要冰冷的蓝色让玉轻然心尖一颤,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他毫无心慈手软地说:“即使有,倒不如不有。”
玉轻然怔在原地,眼神有些放空,嘴里不死心地问:“什么意思?”
墨云箫道:“我讨厌你,你是叫人心生温暖的太阳,更是毁人心智的烈火。遇见你之后,世间对我投掷的磨难从无间断,因为你,我失去了很多东西,我的桀骜、名誉、年华皆不复,与你纠缠,得不偿失。你我既命运相驳,今后就不必相恋相惜,你过你的余生,我渡我的奈何桥,往生再不见。”
玉轻然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里跟明镜一样,知道他说的是假话,却还是难过的想流泪。朦胧的泪光模糊了视线,冬日下,玉轻然的眼睛周围也被冻的泛红。她想笑,边笑边流出了泪,“撒谎很不好的,你口是心非的毛病我又不是不知道,所以别想骗我!”
玉轻然一步一步走向墨云箫,想要拉进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时,听到墨云箫道:“前阵子,我见到了柳霜公主,虽同为鬼魂,却也得朝夕相处,她温柔恬静,知礼懂分寸,正好弥补了你的缺点。”
玉轻然的笑容微僵,哭腔沾了委屈:“你就不会说些好听的?”她莽足了勇气,弯腰靠近他有形无实的身躯。熟悉的人,熟悉的脸,即使闭着眼,她也能准确找到他的唇畔所在。
墨云箫一直停滞在把手上的手在此时慢慢举起来,在玉轻然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托在她脑后,就像真的摸到她的脑袋一样。他注视着玉轻然,大到一举一动,细到一根眼睫毛的轻颤,努力将她的模样刻在脑海里。
白布衣料隐约勾勒出他手形的轮廓,渐渐地,维持不过两三秒,墨云箫神色略显疲惫,手无奈卸力,带着不甘的妥协坠落。
良久,玉轻然小心翼翼退缩回来,轻声问:“她会像我这样吻你吗?”
墨云箫盯着她,缓缓道:“谁会跟你一样轻浮下流?”
玉轻然再也装不了坚强,猛地崩溃出声:“你不是他,他不会这样说我。”
无回渊的事情历历在目,勾起了玉轻然的回忆。
是了,墨云箫也说过,她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件最精致的饰品。
现在的他是魂魄之体。但没有怨恨,何成鬼魂?
玉轻然懂了,心也知痛了,勉强牵动一小节唇弧,步履蹒跚地后退,“你是他,可你终究还是恨着我……”
墨云箫的周围开始不断瓦解,飞雪引魂的时间接近了尾声。离去前,他的要求十分苛刻:“记得承诺我的事,幻族玄女,当言而有信。若你做不到,我宁愿永远做个怨恨你的死人。”
直到墨云箫消失踪迹,玉轻然都一直呆立在原地。她不是不想挽留,只是挽留无用,不管她再说什么,都逃不了残酷的事实。
墨云箫离开了,带着对她的怨恨,消失在今世的红尘俗世。他要和她划清界限,来生,再不愿与她来往。
玉轻然像被推去凌迟的刑台,一刀一刀地被割着,难过地哪里都痛。玉朝弦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抱起了她。
玉轻然靠在玉朝弦的怀里,轻声道:“阿爹,对不起。”
玉朝弦脚步一顿,过往犀利的神色柔和了许多,“爹带你回家。”
玉朝弦向寒歆韵传了音,揽着玉轻然快步离开公主府,回了幻族。
路途中,隔了很久,玉轻然闭着眼流出泪,哑泣道:“阿爹,我嫁。”
玉朝弦爱详地摸了摸她的头,“你且睡会儿,一切会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