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意图抗旨的闹剧结束,万事归于平静。信凉帝师认女,帝师府多了位御华帝姬,即将在三月开春时远嫁泽川。此事在五国传的沸沸扬扬,可无人知晓御华帝姬的真实身份就是轻然玄女。
在玉轻然看来,这不过是那群人为了掩人耳目。幻族玄女是一国之主,不是国主下嫁,便是对方入赘。以寒岐轩的性子,自是不愿入赘。更何况,若他真是求娶幻族玄女,从他代表泽川一国权势的情况看,必得在联姻旨意上加盖五国玉玺印,才算奏效。
如此麻烦的形势,寒岐轩不会给自己多加困扰。最重要的是,就算得到幻族、信凉和里岳的同意,辰族一方是永远的障碍。没有辰族的玄龙云印,寒岐轩想娶玉轻然,简直天方夜谭。
也因此,寒岐轩不得不找玉朝弦同盟,换了种方法求娶。
偶然一次品茶闲谈,玉轻然问了寒岐轩:“你想娶的是御华帝姬,还是幻族玄女?”
寒岐轩端茶的手一顿,侧首看玉轻然:“御华帝姬,幻族玄女,不都是你?”
玉轻然漠然道:“所以你觉得无甚区别。”
寒岐轩暗自攥紧手,追问:“他要娶你,也是娶的风琴然,这就有区别?”
玉轻然沉默不语。
寒岐轩又笑:“轻然,你的评判未免有失公正。”
玉轻然忽然回说:“世间万事,还对你不够公正?”
寒岐轩怔神的片刻,玉轻然已放杯起身,淡然讲一句:“我已答应联姻,还望你撤回兵力,回到泽川静候佳音。”
玉轻然即将跨过门槛的时刻,寒岐轩忽从怀中取出一物什,拦住了玉轻然的脚步,“轻然可还记得这块娟帕?”
玉轻然回首,将那块并蒂白剑兰的手帕拿在手中,看了一眼,神色黯了黯,说:“记得。”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彼时,她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单纯少女,充满对身边亲人的信任,随口应下对寒岐轩的承诺。但还好她不笨,懂得讨价还价,寒岐轩要她承诺为他办一件事,她须得等价交换。
果不其然,寒岐轩拿出这一娟帕,目的就是想让她履行当年的承诺。他说:“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不要悔婚。”
玉轻然问:“我答应了你,你是不是也应答应我一件事?”
以玉轻然的聪明,寒岐轩以为她要用此承诺推拒彼承诺,心中立即忐忑起来,但他还是示意了玉轻然:“请说。”
擦肩而过时,玉轻然轻声说了一句:“但愿,寒太子也永远不悔婚。”
玉轻然不再管身后的人或事,快步出了泽川行宫。寒岐轩目视她匆匆而过的背影,心中的紧张感顿时流逝的无影无踪,只留满心欢喜。
寒岐轩认为,此时的玉轻然其实和玉朝弦一样,外部清冷寡淡,内心柔软如初。
玉轻然出了泽川行宫,没有回公主府,而是沿着青凝雪山的路径直走去。冬季的山顶温度低下,冷风都像一把把刀子划在脸庞,寒冽又凌厉。
玉轻然慢慢摊开手掌,露出那块被她攥的褶皱不堪的白剑兰娟帕,火灵一起,刹那之间,娟帕被烧成灰烬。
“我永远记得,那日,你背着我,沿着这条路走到山顶,你我一同观日升月恒,却不能像日月一样同寿。”
接着风力,玉轻然往后一仰,整个人倒在墨莲丛中,慢慢闭上眼,听风声肆虐,感墨莲清香依旧。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脚步声渐进,有熟悉的声音响起:“玉轻然,地上冷,快起来。”
纯黑锦绸云缎宛若初见,好似生离死别被卷到九霄云外,一切都未发生。玉轻然眨眼再眨眼,懒洋洋地挥手,眼神狡黠:“不起不起,除非你过来抱我。”
对方瞥了她一眼,“哼”笑一声,轻步走过去,冲她脑门给了一记弹指。
玉轻然捂着头叫嚷:“疼!”
对方无视她的诉苦,作势要再弹指,“你起不起?”
玉轻然笑着摇头,对他张开双臂,意思不言而喻。
可惜奸计未能得逞,他岂能看不出她那点心思?于是速然起身离去。
玉轻然急了,瞬间移动到他身后,正巧他转身回头,她这么一扑,力气使得很大,墨云箫只能后退,踉跄了好几步。好不容易要站稳,不料脚下碰到顽石,身体急速下倾。
墨云箫反应迅速,左手拥紧玉轻然,右手以灵力做支撑,才不至于叫两个人摔下去。
玉轻然靠在墨云箫胸膛中央,眯眼笑成一条缝,问了一个问题:“你说摔下去会如何?”
“你要做什么?”墨云箫预感不妙,但还未来得及阻止,玉轻然便抓向他右手,熄了他手上灵力。
两人往身后雪地狠狠一砸,惊起无数飞雪,落满衣襟,袭上脸颊,白霜入发。
玉轻然见计得逞,双手撑地圈住身下的人,脸上挂起畅心的笑,“原来你这么在乎我。”
墨云箫想推开玉轻然,玉轻然不让他动,做了噤声手势,并笑盈盈地说:“我知道这是梦,所以不要叫我早早醒来。”
身下,墨云箫疑惑看玉轻然,玉轻然缓缓靠近,最终贴上对方的唇畔。
月上半空,景色如画,连雪都是温的。交织,交缠,再相拥。
半晌,墨云箫卸了力,没好气地骂一句:“玉轻然,你无耻。”
玉轻然的动作有一瞬的静止,她看着墨云箫的眼睛,思绪短暂抽离。
“谁会跟你一样轻浮下流?”
这是他说过的话。就这一句,将她伤的遍体鳞伤。
玉轻然反复确认此刻墨云箫眼中没有轻鄙的冷意,心才跟着放松下来。
她笑看他一直落在雪地中略显僵硬的手,顶嘴:“无耻的人是你,我们都这么熟悉了,你竟然还总能装出一副纯情的样子,叫人欲罢不能,实在可恨。”
墨云箫偏头嗤道:“狗嘴吐不出象牙!”
玉轻然笑得肚子疼,正得意,脖子一紧,被墨云箫单手摁倒在地。在玉轻然怔神的片刻,墨云箫已经俯首压下,对准她的唇开始细嚼慢咽。
玉轻然眯着眼,注视着眼前人的一举一动,享受这份难得的岁月静好。
冷风呼啸而过,玉轻然睁了眼,纵观四周,除了自己,空无一人。
一切果真是梦。
痛失所爱的每一日都异常煎熬,这样的日子,她须足足度完余生。
可青凝雪山上墨莲无数,她再也等不到墨云箫陪她一起看了。此情此景,墨云箫一定会说,人生路途何其漫长,没有他,也会有其他人陪她。
玉轻然望向漆黑一片的夜空,杏眸中全无神采,须臾喃喃自语:“若你只是你,我只是我,会不会是另一种活法?”
回到幻族主持大局,是玉轻然不得不做的事。芳吟玄女尸体未能留存,玉朝弦提议以其生前一套衣冠下葬,玉轻然没有异议。
姑姑下葬的那日,幻族人都披起丧服,哭声一路蔓延至遥望川。
辰幻两族同时举办国丧,是亘古未有之事。
玉轻然跪在灵前,磕了三个响头。别人都哭出了声,泣不成语,只有她肃起神色,盯着逝者石碑沉默寡言。
玉朝弦在她身后,拍住玉轻然肩膀,叹道:“想哭,便哭出来吧。”
待众人散去,玉轻然藏在眼眶底的泪再也控制不住,顷刻之间便流下。
玉朝弦搂着她,目视芳吟的石碑,唇边动了动,发狠了声音悄声说:“这笔账,哥一定为你讨回。”
玉轻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听见。她缓了好久,渐渐直起腰,退出玉朝弦的怀抱,冷静道:“姑姑的死,我查不到任何缘由,你可有头绪?”
玉朝弦心中微颤,敛了神色道:“没有。”
玉轻然神情认真地道:“我不相信会是墨云箫,一定有什么是我想不到的。”
玉朝弦无奈叹道:“无论是什么,已经不重要。”
玉轻然一听,第一反应竟然是难掩内心的激动,“你也相信不是他做的,对不对?”
玉朝弦道:“信与不信,事实已然如此。无数人亲眼所见,芳吟被他杀害,一人传一群,一群传一众,一众传天下,又岂是你一人可以改变的?”
玉轻然默然咬唇。
当日在无回渊,信凉与泽川军队那些数不尽的谩骂,到现在几乎人人的嗤之以鼻,一旦回想起来,无时无刻不在心痛。
玉轻然攥紧了身旁一节枝叉,将它捏个粉碎,说话间肩膀都在发颤:“他不该遭世人如此对待。”
玉朝弦看向玉轻然,“你想为他正名,哪有那么容易?天下人只看结果,不论原因,这就是身为皇室王族的最大悲哀。”
确然,身为皇室王族,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最是身不由己。玉轻然读懂了,知道阿爹说的在理。有些事,发生就是发生了,事实永远无法改变。
玉朝弦又道:“据我所知,他不是个肯为他人无私奉献的圣人,明知前路封死,却依旧跑来送死,我实在想不通他孤身犯险的理由。”
玉轻然垂了眼睫,“他是为了还柳霜公主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