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朝弦一听,气结怒骂:“愚蠢至极!”
玉轻然默默攥紧了衣袂,眼角又逐渐湿润,须臾又听玉朝弦叹息:“既然伤好的差不多了,回信凉备嫁吧,楚越与永思过几天会来接你,你们也正好趁此机会叙叙旧。”
玉轻然点头,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玉朝弦望着她一边擦眼泪一边离去的背影,心中不知何种滋味。
玉朝弦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在唇边轻声吐露:“小然,对不起。”
可他又十分清楚,“对不起”这三字,是世间最无用的字。索性大错尚未筑成,还有挽留的余地。
玉朝弦调动手中聚霜,瞬而运起踪越神功去了泽川。
几日后,信凉果然来人接应玉轻然。玉轻然出了迷迭幻镜,看见了楚越与永思。
永思笑着走上前拉起玉轻然的手,“柳霜,好久不见。”
玉轻然盯着永思热情的手,将手掌沉默抽出,勉强笑了笑,“走吧。”
永思的手僵在半空,怅惘地看向玉轻然,只见她已先行钻入马车。车帘一落,隔绝了她与任何人的交流。
楚越微叹:“我们也上车吧。”
永思点头,配合楚越一起上了另一辆马车。
幻族距离信凉不算太远,不用一日时间便到达了信凉京城。最终马车在一家酒馆门口停驻。
玉轻然下了车,环顾四周,楚越拉着她大步进入酒馆。永思跟在后面,想劝阻,但转念一想,或许这是消解两人殇痛的最好的方法。
楚越和玉轻然在一张木桌旁落座,店小二根据吩咐准备了数壶酒。两人不约而同拆解酒塞,将酒壶碰出清脆的声响。
楚越大声道:“不醉不归!”
玉轻然没说话,见楚越率先喝了下去,自己也举起酒壶往嘴里倒。永思在一旁沉默看着二人,跟着叹了口气。
酒馆声音嘈杂,十人之中,总有那么几人在谈论无回渊的事。
有人说,那人罪大恶极,连养育他那么多年的父母都不知感激,反而恩将仇报,该下十八层地狱。
有人说,那人死的极好,世间少了一个杀人恶贼,无数人的性命得以保全。
他们摆酒庆祝,说轻然玄女善恶分明,大义为先,有信凉帝师当年风范,诛奸又除害。
唯独坐在角落的那一人,一副知书达礼的书生面孔,既不恶言恶语,也没有出言阻止。
永思蹙眉道:“不然换个地方吧。”
玉轻然不动,楚越亦不动。永思无法,只能陪着两人。
楚越喝的双脸醉醺醺的,对玉轻然讲:“从前,我就如这愚昧的世人一般,只相信外表光华的,却看轻了那些真正的好。直到遇到姐夫,我才知道,原来真正的好不是用嘴说出来的,而是一步步用行动攒出来的。”
玉轻然继续饮着手中酒,不发一言。
楚越又道:“那日在无回渊,他说要授我箭术,可还开始,他人就已离去。”
玉轻然慢慢靠上身后座椅,闭了眼道:“他也曾答应过我不会轻生。”
楚越笑叹:“是啊,你说他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太子,别再说了!”永思轻斥,一颗心担惊又受怕。
楚越却把酒壶猛一下放在桌,盯着玉轻然道:“听这些话你难道就不难受吗?为何一个表情都没有?还是说你至今还在怀疑他是三心二意对不起你?”接着抄起面前一空壶狠狠掷地,“你听听这些人都说成什么了!”
四下人皆朝他们这边看来,时间一时静止。
“结账!”楚越冲店小二大喝,将银锭子重重砸桌,甩手大步离开。
玉轻然忽然觉得好累,真想闭了眼,永不再醒来。周围人纷纷猜测她的身份,大多都说她是辰族人。
混乱的嘈杂声继而响起,玉轻然这回听到,右前方桌有一人拍着那书生的肩膀,目光转向玉轻然的方向,笑说:“兄弟,同是辰族人,还是你最识趣!”
玉轻然骤然抬眼看向二人,眼睛里闪烁着滔天巨浪。永思心惊,瞬间抓住玉轻然的胳膊,对她摇头。
玉轻然一把甩开永思,手掌微绻,掌控住地上一小块碎瓷片。下一瞬,瓷片贯穿了刚才讲话那人的喉咙,死状极为惨烈。
酒馆的人吓得四下逃窜,永思终究没能拦住玉轻然。此时的玉轻然已经闪身至那辰族人身前,手捏其衣领,恨声问:“为什么要认同?”
辰族的人不是以国丧之礼安葬他们的少主吗?墨云箫一生为辰族兴衰殚精竭虑,就连最终故去都在为他们做打算,不愿把玄龙云印交于辰族主手中,只交给她,希望她能为辰族做出更好的安排。
其他国的人就算了,这人可是辰族人,他如此相报,叫她焉能不恨!
书生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你真是辰族人?”
玉轻然将其甩至一旁,不管其生死,冷漠着脸道:“你根本不配做他的子民!”
正当她要走出酒馆,那书生扶桌而起,擦了嘴角残血,在玉轻然身后道:“试问,逆流而上与顺流而下,姑娘怎么选?”
玉轻然脚步微滞是,未转头,静等他往下说。
“在下只是个手无寸铁的书生,即使知道不对,也会选择顺流而下。”书生意味深长地盯着玉轻然的背影,缓缓道:“姑娘,现实就是这样残忍,你得认。”
玉轻然的两只拳头被攥的轻颤,眼里若有泪水,那一定是苦涩的。踏出酒馆时,她掷地有声地告诉书生:“我不认!”
纵使飞蛾扑火般际遇,撞破南墙也好,自不量力也罢,她也决不认!
无法人心所向,那么她心所向,总该无人阻止。
“柳霜!”永思急步追到门口,才发现空中又飘起了雪。
玉轻然转回身,一身淡蓝白月纱裹着厚重的貂裘,伸手接住那飞舞的雪花,唇畔含了一点微笑,“我来信凉这么多年,从未见哪一年下过这么多场雪。”
永思一同看向天空,“六月飞雪可见冤情,而冬日飞雪无数,却不知为何。”
玉轻然道:“是我无用,无法替他沉冤昭雪。”
永思忽而认真注视着玉轻然的眼睛,似是叹息,又似叮嘱:“出嫁前,去见见墨少主吧,仔细看看他。”
玉轻然沉默点头,望着这满目苍茫的人世,心痛道:“我只是觉得不公,为何人人都把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往墨云箫身上扣?他人已经不在了,他们却还不肯放过他。”
永思叹道:“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上天为我们打开某扇窗的同时,必然会关闭其他的窗。柳霜,你为墨少主做的够多了,再这样下去,你会把自己逼上绝路,这绝不是你、我和大家想看到的结果。”
玉轻然忽然问:“永思姐,你希望我从世上消失吗?”
永思满目惊诧,“说什么胡话!”
玉轻然苦笑,“我消失了,就不用再嫁给寒岐轩,没有人再与你争。”
“你如何知晓我对……”
玉轻然看着永思,“你愿意为了寒岐轩做任何事,是吗?”
永思急速平复心境,承认道:“对,就像你待墨少主的情义,为了他,可做任何事。”
玉轻然很满意永思的爽快,“好,出嫁前夜,你独自一人来寻我,我有事嘱托于你。”
“为何要在出嫁前夜?难道你想……”
“来或不来,悉听尊便。”玉轻然冷漠离开。
永思忽然加大声音,冲玉轻然的背影道:“幻族户籍册,你可曾翻阅?”
幻族户籍册的首页一瞬间闪现在玉轻然的脑海里,是她与墨云箫并排而立的名字,右下角还有他们血契之约的指印。玉轻然于错愕中回头,永思却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玉轻然来不及想其他,急忙给三大护法传音。
梦首先接到音讯,刚睡醒的她揉着眼睛问出了何事。
玉轻然吩咐道:“速去神殿打开户籍册,看墨云箫的名字是否还在?”
梦为难地道:“玄女,自从您瞒着族主跟墨少主订立血契之约的事暴露,族主便对户籍册设下禁语,我们根本打不开。”
玉轻然回道:“你三人务必守好户籍册,莫叫任何人触碰,待我回去亲自查看!”
上次无回渊受伤过重,她身体尚未恢复,踪越神功暂无法施展,无奈之下只能先去趟帝师府。
幻族户籍册的血契之约,主签人为非幻族一方,副签人为幻族一方。解约之后,主签人名字划去,原因或有三。
一为主签人身死人亡,二为主签人情不再衷,三为副签人自愿斩断关联。
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她便不会放弃。墨云箫不该这样委屈求全地死,就算从阎王府邸抢人,就算他从此视她如敝履,她也要他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