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杭州到开封一路遇到的人与事,梁照水百感交集,什么状元夫婿,那不过是当日无知的一句妄言,今日想来尤其可笑。
朝野纷争,斗阉党,谋天下,那是七公子同康王的事,她没兴趣。
定边疆,守国土,那是萧侯爷等武将的事,她一个女子帮不上忙。
求富贵,攀权势,那是孟朝的心愿,她也不想涉足。
人在茫茫尘世中,身为植梅人,她梁照水只是个没出息的小花农,一心只种千载梅,植万世花!
可这点小小的愿望,她现在也做不到了。
《将军令》是一气呵成的,不该有犹豫,但梁照水的心里有犹豫、有挣扎,她面对歌女卑微的目光,一瞬间的犹豫便消失了。从此刻起,她不能再躲在长辈亲人的庇护下了,她也该学会长大了。
身为庶女,这些年,她已经活得够幸福了。
此刻的梁照水,是萧世子从未见过的梁照水,怀抱琵琶,一曲气势逼人。认识梁照水这些日子,萧世子只知道梁照水是个不拘小节,有些娇生惯养的江南女子,她会仗着他的长姐萧如韶宠爱,欺负他;也会仗着武功,不知天高地厚地扶危济贫,但曲中藏家国情怀,能够弹出战场气势的,震撼了萧世子。萧家世代出武将,萧世子即便不用上战场,但身上流着萧家人的血,萧世子想到萧家先祖,想到曾领兵出战的父辈,不免心生惭愧。
不止萧弘稷,在场的勋贵子弟,也感同身受。
曲终,梁照水道,“民女献丑了。”
赵植尴尬道,“有劳梁姑娘了。来人,赏!”
內侍送上名贵的珠钗,梁照水没有接,而是道,“想来莘王也知民女喜爱梅花,听说在宫苑的东北隅有一艮岳,院中奇花异草,其中有一株古梅,乃江南进贡,很是稀奇。民女斗胆,想去一观。”
这个时节梅花都落了,有什么可看的,赵植不解,但今日因梁照水,尉迟诚才配合作画,他也能因此回宫向父皇交差。一幅汴河两岸盛世图,由他呈现给父皇,父皇定龙心大悦。这么想来,赵植觉得梁照水这么个小小要求,也不算什么。但入宫苑观梅,非他能左右,赵植也不敢当下就答应梁照水,“此事本王知道了。待本王回宫,一同回奏父皇。”
“多谢莘王。”入宫看梅花,是梁照水来开封最大的愿望。除此之外,秦表兄身上的毒来自宫苑阉人,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秦表兄毒发身亡,即便寻到解药的机会渺茫,她也要进宫去找找。
梁照水将琵琶还给歌女,歌女再三向她磕头,“多谢梁姑娘相救之恩,妾将终身铭记。”
“事关人命,不可不救。”梁照水扶起歌女。
尉迟诚仍在作画,宣纸上的汴河两岸景观,逐渐地清晰。
莘王赵植很满意,呼来船内权贵子弟,一起饮酒,赏歌舞。
梁照水走向船头,张泗也跟着过来。
“梁姑娘藏拙戏耍我等,不知安得什么心?”
张泗冷言讽刺。
“张世子,我好像与您不熟。”除了在金明池见过张泗,梁照水自问不曾得罪这位晋阳侯世子,而且她还救了张念念,张泗的二姐,就算张家不感恩,张泗也不该来冷嘲热讽她。梁照水郁闷,就差跟张泗说他想多了,她哪有空搭理这位张世子。
张泗道,“你先是讨好薛茂,薛家落魄后,你又攀上赵大人,谄媚萧世子。眼下薛茂高中魁首,你便又去纠缠不清。梁照水,你以为所有人都能被你骗,被你戏耍得团团转吗!”
“所以张世子今日是想来揭本姑娘的真面目了。”梁照水摊手,“令二姐美貌如花,且出于侯府,身份比我这个江南一种花人家的庶女,不知高贵了多少。薛状元又不是傻子,放着侯府小姐不要,非看上本姑娘这庶女。张世子,您可别信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本姑娘哪敢同令二姐抢状元夫婿。我发誓!”
真是奇了怪了,她同薛茂的这点小事怎么也传到了开封,还传到了晋阳侯府。张泗知道了,张念念肯定也知道了。梁照水面上无辜,不仅自贬身份一口一个说自己是庶女,不配薛状元,又坚定发誓,不敢肖想薛茂。
呸,她是脑袋坏了吗,非巴着薛茂这伪君子不放!
一个誓言不够,她可以发两个。
梁照水的态度,终于使得张泗相信了她的话。
张泗道,“确实,就凭你,也敢跟我二姐争!”
“我就一个种梅的,哪敢高攀你们这等权贵府邸。”梁照水说完,又问张泗,“这些小事,您是从何得知?”
张泗道,“那日府中宴客,二姐听人说起薛状元,就知道了薛状元原是杭州通判之子,见其父作恶,便大义灭亲,挽救了当地百姓和赵大人。”
张泗口中的薛茂,与梁照水所认识的薛茂截然不同,梁照水不得不感叹薛茂伪装得可以,温和儒雅,十足的谦谦君子,骗过了晋阳侯府和开封城中众人。
与梁照水说开了,张泗也就不敌对梁照水了,他道,“孟县主还笑说二姐有福气,嫁了个状元夫婿。说外头有女子吵着嚷着跟薛状元攀关系,薛状元都不屑一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