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意将毛巾翻折到另一面,给小孩擦手,低着睫:“自然比不上你家的豪宅。”
纪眠摇摇头,声音带着奶气:“无论是大的,小的,有你在就好,我很喜欢这里。”
沈意轻抿一下唇角,擦完一只小手,又擦另一只,没再说什么。
沈校良怕沈意早上吃不饱,所以买的早餐都是多的,但再多那也只够一个人吃。
于是沈意又进了厨房,打开冰箱,果然发现了沈校良说的速食,是奶黄包和豆沙包。
沈意把包子放锅上蒸的同时,顺手在水里扔了四个鸡蛋,然后倒上两杯柠檬水端出去。
三人围在餐桌旁吃早餐。
傅新词和纪眠看得出是真饿了,吃起小笼包的时候一点不手软,沈意都没抢到两个。
沈意本来心里还有些不满,但是看叔侄二人埋着头狼吞虎咽的样子,不像是来找人的,倒是像逃荒来的,那点不满也就消散了。
算了算了,随他们去,吃饱了好上路。
沈意如此宽容地想。
吃过一顿早餐,傅新词和纪眠以同款姿势单手撑着额,默默消化,脸上还露出同款满足的神色。
沈意从桌旁堆放的杂物间拿出棉签和碘伏,坐在椅子上,让傅新词靠近来点。
傅新词掀眸,看沈意一眼,没再犟,往椅子前坐了点,低下头凑近。
傅新词毕竟号称亚洲第一帅脸,这张脸上过天价保险,额角磕破一点皮,可能就是上百万。
破皮处有些浅浅的淤血,沈意拿碘伏帮他清理了一下,贴上创口贴。
沈意帮他处理伤口时,傅新词能从沈意的手指上,腕上,闻见若有似无的香气。
在属于沈意的气味环绕间,内心都获得了久违的安宁。
只是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沈意收回手,旋上盖子,道:“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是不是可以走了?”
纪眠缩了一下脖子,看向傅新词。
大眼睛里写满了“想想办法吧叔叔!”。
傅新词却是眼一低,自嘲一笑:“好,我们本来就打算走了,不劳你赶人。”
傅新词自桌旁站起身,看向纪眠:“收拾东西。”
纪眠:“但是……”
傅新词眉眼寡淡,连声音都不自觉冷了几分:
“没什么好但是的,人家的态度你还看不出来吗?”
“一定要赖在这里才高兴吗?”
“做人不能有点尊严吗?”
纪眠委屈到瘪嘴。
沈意看傅新词,一言难尽:“这事还不至于扯到尊严。”
傅新词神色静默地摇头:“你不是我们,你不懂……无论如何,谢谢招待。”
接着,连声“再见”都没说,推回椅子,走向门口。
纪眠也从椅子上跳下来,万分不舍地看一眼沈意。
沈意朝纪眠送了送手,压低声:“去吧去吧,有空我去看你。”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不骗你。”
纪眠却听得更委屈了。
他不想沈意来看他,他只想待在沈意身旁。
纪眠一步三回头地跟在傅新词后面。
谁料前方傅新词途径沙发时,身形再次猛地一晃,仿佛再也撑不住一般,一下子跌坐在沙发上。
“…………”
沈意暗暗深吸气,微微耸起肩。
如果说刚刚在外面摔的那一下还挺逼真的。
那这次就不得不让人怀疑有演的成分,而且还好巧不巧地摔在沙发上。
沙发上还放着他早上没来得及叠的被子,以及没收回去的枕头。
前方,纪眠倒抽一口凉气,连忙扑过去,神态紧张:“叔叔你没事吧!”
傅新词仰面靠在沙发背上,闭了闭眼,又晃晃脑袋,声音顽强:“没事……”
沈意坐在桌子旁,接上话:“没事那你赶紧走吧,晚了就早高峰堵车。”
傅新词眼神颇有几分幽怨地看沈意一眼:“……好。”
但男人尝试了几次,都没站起来。
不仅如此,最后还筋疲力尽地倒在沙发上,脑袋还正正好地压在沈意的枕头上。
“……”
沈意压着脾气,靠向椅背,双手环臂,一条腿有些焦躁地颠动起来。
纪眠跪在沙发前,都快哭了:“叔叔!叔叔!你怎么了!我害怕!”
好一会儿,傅新词自枕头间偏过脸,额前发丝蹭得凌乱,漆黑的眼瞳掩在发丝间,显得朦胧不清。
他轻扯出一抹苍白的笑:“原来一晚上不睡觉,这么要人命,我可能……撑不到踏上回家的路了,如果你能回去,咩咩桑,记得告诉我,故乡的樱花……开了吗……”
纪眠眼泪汪汪:“叔叔,叔叔!”
沈意的腿都快颠出踩缝纫机的速度了,冷冷地问:“傅新词,你是不是还想在这儿睡一觉?”
傅新词看沈意一眼:“可以吗?”
“……你说呢?”
“要不然,我还是睡一会儿吧。”
不等沈意回答,傅新词抽出压在身下的被子,盖在身上。
沈意眉间一拧,压不住了:“傅新词,你是不是太……”
傅新词拿出手机看了眼:“我就睡半小时,醒了就走。”
刚刚还说喝口水就走。
沈意:“我能信你吗?”
“一刻钟。”傅新词侧过身,神色寡淡地看向沈意,揽着身前的被子,无意识般地在枕头上蹭了蹭脸,“你放心,我不是死皮赖脸的人。”
“……”
沈意收拾桌上碗筷,起身。
“我一刻钟后来叫你。”
一刻钟后,傅新词陷入深度睡眠。
然后,他整整睡了十小时。
从早上八点一直睡到晚上六点,连中饭都错过了。
傅新词一觉醒来,沈意、沈校良、纪眠,三人已经坐在餐桌前开饭了。
一桌三代人扭头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傅新词。
傅新词低着头,一手压在颈后,揉了揉脖子,有好一会儿不能缓过神。
接着,他起身,走向卫生间。
经过餐桌时,傅新词声音沙哑地道了声“叔叔好”。
沈校良端着碗,低着头:“醒了?醒了就洗把脸,来吃饭吧。”
傅新词拉开卫生间门时,无意跟餐桌旁的沈意对上视线。
傅新词歪过头,一耸肩,表情有些无辜,仿佛在说:
你看,是你爸留我下来吃饭的。
“……”
傅新词进卫生间后。
沈意泄愤一般地戳戳碗里的饭,接着,打算对沈校良讲明情况。
他道:“爸,一会儿吃过饭后,他们还要……”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纪眠突然病恹恹地放下筷子。
沈意被吸引注意力,看向纪眠,拧了下眉:“怎么了?”
纪眠低着头,静默了许久。
就连沈校良都不知不觉看向他。
小孩再抬起脸时,两腮旁已经滚下泪珠。
沈意默了一下,抽出一旁纸巾,没给纪眠擦,只放到他桌子前,莫名烦躁。
“有话好好说啊,别动不动就哭。”
纪眠抽抽噎噎道:“沈意,你别赶我走,我下次一定听话,没有你在身边,我难受极了。”
沈意舔了舔唇,怀疑自己是不是欠这二位的。
他以为都送走了,解脱了,结果又来。
沈校良放下碗,把纪眠碗里的勺子转向他,声音温吞:“先好好吃饭,有什么话吃好饭再说。”
纪眠摇摇头,抽了抽,红着眼哭诉道:“我吃不下饭……我还睡不好觉,爷爷你不知道,沈意不要我了,我太惨了……呜呜呜……”
沈意警告:“……你别打小报告啊。”
这时,一阵水龙头声响起,不多时,卫生间的门开了。
傅新词走出来,脸上有些潮湿,额发上微微挂着水珠。
就见他脸庞俊朗,气色恢复如常,不再像白天里那么苍白,整个人散发出睡饱后的慵懒气息。
傅新词走到桌旁,在纪眠身旁坐下,瞥了眼旁边泪眼涟漪的小孩,轻扯一下唇角:
“哟,这谁家孩子啊?哭这么伤心?”
完全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
恨得沈意在桌下踩了他一脚。
沈校良毕竟是长辈,端起纪眠的碗,用勺子舀了半勺饭,半勺菜,往纪眠嘴里送。
纪眠乖乖的张嘴,嚼了两下咽下后,继续无缝衔接地哭道:“我现在晚上没有童话书看,根本睡不好,睡着了还会做噩梦,梦到沈意不要我了……”
傅新词低头扒饭:“醒来后发现他真的不要你了。”
瞬间,纪眠哭声又提高了几个分贝。
沈意:“傅新词你别添乱。”
沈校良又给纪眠塞了一口饭。
纪眠吃完了继续:“每天桌子上那么多菜,却没有一道是我喜欢的,我变得越来越不爱吃饭,一点胃口都没有,我都饿瘦了。”
“……”沈意打量纪眠丰润的小脸蛋,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戳穿这个稚嫩的谎言。
小孩最后诚恳地哀求道:“沈意,你回来吧,你说什么我都听话。”
沈意捧起碗,刻意没去看纪眠:“这才几天?你只是不习惯,等习惯就好了。”
纪眠摇摇头,还想说什么:“不是的……”
沈意轻拧一下眉,声音有些冷:“吃饭。”
硬是打断了这个话题。
纪眠抽抽噎噎,抹了把眼泪,懂事地不再哭,可心里愈发地委屈。
小朋友的心都是玻璃做的,伤不起。
餐桌一时间只有碗筷碰撞的动静。
沈校良一直在给纪眠喂饭,过了会儿,问:“对了,你们晚上住这里吗?”
“住!”
“不住!”
傅新词和纪眠异口同声说的“住!”。
沈意一个人说的“不住!”。
两拨势力对视一眼。
沈校良没有抬眼,继续喂饭:“阿意,一会儿去趟超市,家里没有多余洗护品了,再看看他们还有什么需要的。”
沈意难以置信地看向沈校良:“爸!”
沈校良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多说什么,道:“吃饭吧。”
***
吃过饭后,沈意万般无奈之下,拿上手机去超市。
傅新词和纪眠不放过机会,也要跟着。
即便是小城镇,傅新词也得戴口罩,毕竟随便一个公交站台上还挂着他的形象代言照。
三人走在胡同里。
沈意在前。
傅新词牵着纪眠在后。
沈意走了一段路,终于忍不住停下,转过身:“到底想干嘛?”
昏黄的路灯下,傅新词口罩上方的黑眸里映着橘色光芒,声音低磁,难得认真。
“跟我们回去。”
沈意直视对面,心底赌着一口气,眉眼清冷:“凭什么?”
男人像是再也忍受不了他这般疏离的态度,有些生气地蓦然提高音量:“凭我爱你!”
刹那间,狭窄的胡同里安静。
纪眠瞪大乌溜溜的眼睛,看看前方沈意,又看看身旁傅新词。
接着,默默抽回手,捂住两边小耳朵。
哎呀。
这是我能听的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