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城内某处具有一定官方背景的驿馆,此处原本是接待各国使者的地方。曾经,悬挂着秦国咸A、楚国郢A、齐国临A、韩国新A、魏国大A、燕国蓟A牌照的马车在这里排成一行行,进进出出的各色人等在这里前呼后拥、假戏真唱,怎一个热闹了得。现如今,以往的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已被门可罗雀、人迹罕至所取代。
一个国,一个家,一个人,其实都有相似之处。国强盛了,自然宾客盈门,到处都是朋友和小弟。家兴旺了,自然门庭若市,到处都是亲戚和熟人。人富贵了,自然熙来攘往,到处都是老铁和哥们儿。反过来说,国即将不国了,家日渐衰微了,人喝口凉水都塞牙了,朋友和小弟还能剩下几个?亲戚和熟人还能认识几个?老铁和哥们儿还能看见几个?曾经的歃血为盟也好,海誓山盟也罢,在某些客观条件发生改变时,在主观因素的强势主导下,无论多么亲密的关系,不变为反目成仇、落井下石、唇齿相讥、冷嘲热讽就已经是一件足以感到欣慰的事情了。问世间,多少曾经不是问题的问题,在某一天会突然成为无法逃避的问题?这着实是值得深思的问题。
在使自己保持强大和更加强大的问题之外,其他问题其实都不是问题,或者是无需一问的多余的问题。解决了自己的问题,其他问题自然迎刃而解、烟消云散。解决不了自己的问题,各种问题就会层出不穷、蜂拥而至,让自己应接不暇、疲惫不堪。把时间和精力用在强大自己上面。这是一个既要去想,更要去做的问题。
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平原君赵胜所养之士根据其各自专长,诸如能唱会跳的、能打能闹的、能侃大山的、能吹牛皮的、能上房揭瓦的、能下河捉鳖的、能把人往死里聊的、能把人往天上捧的…,都被分门别类地安排在城内若干传舍内,每个传舍都委任一名传舍吏,一来负责那些吃啥啥没够、干啥啥不行的门客们的衣食起居,二来负责随时根据赵胜的召唤,将符合需要的门客送进平原君府。
平日里赵胜兴致所至,连续几天都跟几个擅长斗蛐蛐的门客头碰头往死里磕,或者,连续多日跟几个擅长拍马屁的门客嘴对嘴往死里聊,总之,总有一段时间,某些传舍里的门客是百无聊赖、寂寞丛生,闲得头顶上恨不得长出草来。
眼下,这个驿馆的招牌已然更名为传舍,几个擅长舞文弄墨的门客在里面失去了自由。
传舍外站立一人,此人名叫李谈。
李谈乃是某个传舍吏之子,如今正是二十岁上下的年纪,长得相貌俊朗,眉宇间透出几分英姿煞爽之气。李谈的父亲对平原君赵胜可谓忠心耿耿、任劳任怨,不但忠厚稳重、办事踏实,而且心思细腻、口风甚紧,每一次都能准确领会并妥妥实现赵胜的意图,没有一次对人说过甚至连梦话里都没有说过关于赵胜的闲言碎语,如此十几年如一日的风里来雨里去、招即来挥即去的老黄牛中的榜样和典范,试问,哪个上级不喜欢有这样放心安心以及称心的下属,这样的下属若是提出了对于上级来说眨眨眼睛、动动指头就能办成的一点点要求,又有哪个上级不会答应。
不出意外的话,李谈就是未来的传舍吏。一个家族若是把某个不起眼的行当吃透了,这个行当的玄机便会代代相传,甚至成为一种垄断。
可能,尚在传舍吏的岗位见习期中的李谈对父亲传授的谨小慎微还没有领会太深,却对父亲常说的机动灵活有了一种自己的思考和尝试。
远远看到赵胜的马车疾驶而来…
李谈飞快跑入传舍院中,用一种既急促又有意压低的声音呼喊道:“来了!快!来了!”
几个披头散发,脸上沾着墨水的门客瞬间冲入院中…
院子里的几棵树上悬挂着几条白绫。
门外的马车刚刚停下,门内的几个门客一起原地起跳,双手紧紧抓住白绫后又一起做出垂直引体向上的动作,同时喊完“123”后,将脖子挂了上去,几双脚在悬空的状态下拼命蹬着。
赵胜面带微笑地挽着陈政的手,正待进门,忽见李谈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
“慌什么?难道天塌了不成?!”
“平…,平原君不…,不好了!”
“什么?老夫怎么不好了?难道老夫亏待了你不成?”
“不…,不是。是里面不…,不好了!平原君快…,快去看看吧!”
“真是莫名其妙!里面能有什么不好的,吓得你如此狼狈,难道是死人了不成?!”
赵胜踏进门内一看,只见几个门客正挂在树上拼命挣扎,与地心引力做着殊死抵抗。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回禀平原君,这几个人今日被平原君大骂一通之后,就变得神情恍惚起来,想必是实在拿不出平原君要的东西,这才自寻短见的吧!平原君何不看他们可怜,放过…”
赵胜眼睛瞪得溜圆:“放过他们?那谁放过老夫?老夫挨骂的时候他们又在哪呢?还自寻短见吓唬老夫。他们就是畏罪自杀,死了也难逃其罪。他们不吊死在树上,老夫也要将他们一个个的活活勒死,方解老夫心头之恨!”
一旁的陈政看着院内恐怖且悲凉的场面,忙道:“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救人要紧!”
李谈看了看脸色黑青的赵胜,刚一转身,却被身后的声音唤住:“站住!干什么?老夫让你救他们了吗?还敢在老夫面前以死相逼,以为这样就能脱身了吗?这种伎俩都是老夫玩儿剩下的。他们既然不想活了,又何不成全他们呢?”
这时,挂在树上的几个门客已经开始口吐白沫,其中一个用微弱的声音呼唤道:“救…,救命!”
赵胜走到那个门客近前,仰着头道:“还跟老夫玩儿真的!行!有种!能在死之前让老夫佩服一把,尔等也算是死得其所。”
那门客一边蹬腿,一边吐着白沫,气若游丝地说道:“算…,你…,狠…!”
“算我狠?哼!你们这几个,写不出大王要的东西来,就会善用无辜的眼神,也就是老夫这软不隆咚的耳根,哪一回不是教你们搞得老夫一肚子的气愤!”
几个门客悬在半空做着垂死挣扎…
当几个门客只剩下每人吐出一个字的气力时,现场开始了一句简短无力的文字接龙。
“你…”
“真…”
“是…”
“没…”
“什…”
“么…”
“良…”
说到这儿,后面没人接了,仔细一看,挂在树上的人不够了。
陈政脱口而出:“心”。
挂在树上的七个葫芦娃齐声道:“谢了!”
“平原君,俗话说得好,七个臭皮匠胜过…,胜过二又三分之一个诸葛亮。眼下赵国正是用人之际,他们若是死在这里,不但有损平原君招贤纳士的美名,大王知道了也要…”
“大王知道了?大王知道了也要拍手称快,邯郸城中又少了几个吃白饭的!好!既然你吕老弟开口了,那咱可要把话说在前面。只要吕老弟答应帮大王和哥哥这个忙,哥哥我立刻放人!哦~不是,是立刻答应将他们几个放下来。”
“平原君,平原哥,你这不是为难我嘛!方才马车上我也说了,我就是一个做买卖的外加一个教书的,你教我给大王写那个什么东西,这不是强人所难嘛!”
“行,老弟不答应,就看着他们死吧!”
院内的树上传来了更加无力的一句接龙。
“我…”
“们…”
“真…”
“的…”
“还…”
“不…”
“想…”
后面又没人接了。
陈政扭脸接道:“死!”然后看向赵胜:“平原君若是如此相逼,那我就跟他们一起死。”
“吕…”
“公…”
“子…”
“这…”
“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