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恭喜大…”
赵胜正提高了嗓门说着,大殿的门开了一道缝隙,赵丹从里面探出头来,却对殿外的赵胜视而不见、忽略不计,勾着手指招呼刚才那个宦者:“乐乘将军可有消息?”
那宦者顷刻跪地:“回大王,乐乘将军尚无消息。”
“砰”的一声,殿门紧闭。
跪在外面的赵胜甚是尴尬。
距离赵胜最近的几个宦者都是面无表情的一脸肃穆,犹如站立在风中的雕塑一般,人间的一切都与他们毫不相干。看来,要想保住在王宫里天天守在大王身边的美差,以及保住为了荣华富贵不惜身上少了一个零件的生命,喜怒不形于色的心理技能是必须练就的第一关,面对一切都平静如水、波澜不惊的心理素质是确保自己在所有宫斗剧中活到最后一集且笑到最后的看家法宝。随时流露的眼神,以及不受控制的面部表情,是怨不得别人、自己杀自己的一把匕首。
复杂和险恶环境下的隐藏自己,不是把自己藏在地洞里和墙缝里,而是在一场场你推我搡、迎来送往、推杯换盏、称兄道弟的熙熙攘攘中呈现自己非真实的一面。在醉话漫天、谎话连篇、有剧本念剧本、没有剧本现编剧本的一场场表演中,谁突然摘掉面具出了戏,谁的真实的一面暴露的愈早,暴露的愈多,谁就是上了别人的当、着了别人的道,谁就死的愈早、死的愈惨,早早的出了局。
死在别人比真诚还真诚的伪真诚的刀下,是只能怨自己的活该。
赵胜茫然跪在大殿门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好像怎么也不是。
过了许久,大殿里传来赵丹的声音:“请王叔进来说话。”
赵胜犹如被电击了一下,吃力地直起身子,进而扶着膝盖站了起来,似不经意的扫视一眼站在附近的宦者后,踉跄着奔向大殿的门…
殿外的几个宦者彼此面无表情的对视一眼,当发现彼此都面无表情的毫无破绽可寻后,继续保持着面无表情。此时此刻,若是有谁憋不住露出一丝窃喜,那么这某个人的一丝窃喜就会经过不知多少张嘴和多少个耳朵眼儿,钻进赵胜的耳朵眼儿里。然后的某一天,某个宦者人间蒸发。
……
时近黄昏,战事更趋惨烈。
城上城下,死伤无数!
城墙上的几处地方胶着拉锯、几乎破防,时而爬上几个伤痕累累、呼号呐喊的秦国兵士,一阵剑光闪烁、鲜血喷溅后,几具尸体被当做滚木高高举起,砸向了云梯之上…
从秦军主帅的营帐里传出命令,不分昼夜,强攻不止,只许前进,绝不罢兵!
四个担任主攻的秦国校官也都披挂上阵,在四面旗帜的摇旗呐喊中,一手持剑,一手持盾,加入了已进入纷乱和疯狂状态的攻城大军中…
秦军主帅营帐里的炭火仍在向上喷射着火星,即使如此炽燃的炭火,也比不上王陵心中焦灼的温度。
负责传递邯郸城四门战况的四个情报兵不时奔入营帐,向王陵汇报秦军的伤亡数字。
没有实战大战经历,爵位与三十万秦军统帅毫不匹配的王陵在听到一次比一次惊人的伤亡数字时,不由得在营帐里踱来踱去,在分坐两旁的一众校官面前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恐慌。
当喘着粗气、满头虚汗的王陵再次听到一组伤亡数字时,营帐内外都震颤起歇斯底里的吼叫声:“本将军不要伤亡数字,只要邯郸城!只要邯郸城!传令下去,临阵怯战者,杀!”
几个传令兵应声而去…
夜幕降临,主帅营帐内燃起了通明如昼的油灯。
一众校官看着如热锅上的蚂蚁的王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一个校官充其量也就指挥少则八千、多则一万的兵力,人家王陵虽然爵位不高,那也是指挥三十万大军的统帅。不难看出,人家这次能扮演秦国黑虎掏心的拳头,就是要独享灭掉赵国的绝世奇功,一旦毫无悬念、不出意外的一把将邯郸城抓住并攥成粉末,顺便将赵国在地图上抹掉,伸出一根手指在洒落的粉末上写一个“秦”字,人家的前途那叫个不可限量。
不难看出秦王的良苦用心。用心在哪呢?放眼秦国,凡是有资格、有资历、有资本在这位五大夫王陵面前挺直脖子打一声鸣、撸开袖子叫一下板、心里不服犟一句嘴的,没有一个出现在此时的主帅营帐里。这不明摆着没有一个人能跟人家王陵分走一点功劳,让人家王陵在主帅营帐里唯我独尊、随心所欲的放开了整嘛!
为了一个王陵,多了数不清的亡灵,是否值得,这是一个问题。
面对大气都不敢喘的一众手下,王陵也是有苦难言。于王陵来讲,自己大话都说出去了,主帅的面子又摆在这儿,岂能甘心俯下身来、弯下腰来放低自己去征求什么破城之策。于一众校官来讲,万一自己出于好心多几句嘴,结果在不可预测的胶着战事中出了点意外的情况,那王陵还不是大手一挥将自己拉出去毙了,顺带在王陵写给大王的战报里当一回悲催且无机会辩解的替罪羊;即使自己的主意发挥了极好的效果,那么,一心要独占功劳的王陵会不会反过头来嫉妒猜忌排挤自己?其他称兄道弟的校官们会不会联起手来孤立自己且在背后捅满刀子?成功,也是人家王陵一个人的成功。失败,也是人家王陵一个人的失败。等着看王陵的笑话,目前来看还不至于。自作聪明的多一句嘴却很可能让自己后悔一辈子,因为此时此地每一个欲言又止的人互相看一看,自己都不是这其中军事才能更高的人,更不是这其中最聪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