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姝唤了骐骐,一前一后地出门去,背了只葛布袋,软塌塌的靛青色袋子在瘦肩上来回晃荡着,越发显得人身量纤纤。
噌地一下,玖儿从椅子上跃下,三步并作两步行至院门口,目送着少姝她们走远了,才歪头问道:“小姨,少姝她常这样独自上山?”
跟在一旁的霓夫人颔首道:“是,那上面许多山道,她都惯熟得很了。”
“我印象里,她还是那个咿咿呀呀学话的瓷娃娃哩,”玖儿看向小姨,突兀地来了一句,“那么,果然是和我们不一样吗?”
“嘘,”霓夫人食指放到唇上,秀眉微蹙,好似警告,“这话叫她听见,可是不依的。”
玖儿听了,嫣然笑着在原地打个转,丽影翩跹,哟,小姨这份痴情比先前更有过之,她静下来,指着园子角落叹道:“小姨爱花成癖,拾掇的花圃也真别致!”
“山里的女儿们,不都是这样?”霓夫人莞尔。
“是啊,自幼时起,就见你和母亲的鬓边,什么杏花啊,山桃啊,玉兰啊……总也不断的。”玖儿说着缓移几步,到霓夫人身旁,伸手在她发髻上抚过,须臾间,那早前插上的有些萎意的小花,又焕若初生般挺拔娇艳。
不知为什么,玖儿的语气变得有些黯然:“我就不同,我常常在花儿开满前走开,花拆已毕,便是调零的开始。”
霓夫人揽过甥女的纤纤素手,放在掌心体贴地摩挲着:“你念旧,钟情于花蕾也是自然,你姥姥就常说,花魄拆放时的美,最富穷通变化。”
这会儿,少姝和骐骐刚爬过段长坡,出了水沟,这坡上本有不少住户,远处一溜树荫下面,有些个丱角小童在玩耍。只见男娃们有的打着旋风般的陀螺,吆喝比试着,有的滚着叮铃当啷的铁环,往返追逐,女娃们偏静一些,几个人围了个小圈儿在地上圪蹴着,拍手唱童谣。
(圪蹴,蹲在地上的叫法。)
“少姝姐姐,采药去啊?”走近了,孩子们此起彼伏地唤着,有几个特地跑过来,开心地围着骐骐嬉戏,骐骐挨个儿轻吻过孩子们的小手小脚,在与他们周旋的时候,她的脾性总是这么温和。
女娃们娇嫩悦耳的声音传了过来,那童谣真切地传入少姝耳中:“野雀子喳,水红花,客人来了请进门。先坐下,后喝茶,俺家爹妈不在啦。请问您家住在哪?尊姓大名请留下。”
少姝在骐骐毛绒绒的耳朵上轻揉着:“你听,她们唱得真没错,我一早起来就听到窗外的野雀子喳得欢,果然玖姐姐就回来了哈。”
(野雀子,即喜鹊。)
“少姝姐姐,才有客人上后山去,她们瞧见了所以又唱起这个来,”一个长相敦实,脑袋圆圆的男娃,有板有眼地说起今早的见闻,“人还真不少,有几位公子,还有坐肩舆的小姐,看他们穿戴样子,想是从城里上来的。”
少姝点点头,煞有介事地应着他,其实这在洪山是常见景像,自早起时,上源神庙的香客已然络绎不绝。
刚说完,女娃们过来挤走那男娃,笑闹着拉扯起少姝来,要她一起玩,眼看实在被缠的不能脱身,少姝便将掖在袖笼里的东西摸了出来,严丝合缝地双手捂紧:“今天就与你们猜回迷,答对了有好吃的喔!”
孩子们吵嚷着说好。
“那就猜猜这是什么?”少姝故作神秘地笑道,“盅盅扣盅盅,里面盘着两条龙!”
“两条龙?啥龙啊?”一个头上扎了朝天辫的娃儿瞪大眼睛,盯着少姝鼓鼓的拳头,软嚅地问,“怎么会有那么小的龙啊?”
少姝语塞,当真用心琢磨一翻,嗯啊几声后答道:“这个,龙有神力,自然是可以变换的,”然后,数来宝似地接着说,“要说什么龙嘛,可能是应龙,就是吐火张天,降水倾盆的那种?也可能是烛龙,就是身长千里,双眼开合,能操纵昼夜更替的那种?说不准,是掌管东方的苍龙?或是那掌管中央大地的黄龙?”
孩子们听得哇哇连声惊叹,一个大些的小姑娘憋不住,嗤嗤笑出来:“我知道少姝姐姐手里是啥,”她信心十足,迫不及待的高声宣布出谜底,“是核桃!”
“你赢了,”少姝好似没有尽兴,故意扁扁小嘴,摊开手掌,大家往里一瞧,真是三颗夏核桃,核桃外面裹着层葱绿的皮儿,少姝一下都递到小姑娘手里,“喏,拿去跟妹妹们分着吃吧,要让她们看清楚那‘两条龙’哦,这下我可得上山了。”
刚挥手走开,就听到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人不住唤着“小姐,小姐!”
少姝驻足回头,来人正是尹信,只见他腿脚利索,几步赶了上来,少姝促狭地冲他眨眨眼,显出惊奇之色:“尹信,怎么又是你啊?”
因她每每上后山,十次倒有八次都能遇着这人。
尹信奔来这短短一程,也不十分气喘,只是微棕的脸面上稍有些泛红,两道墨黑的浓眉下,大眼闪闪如电,他深呼出口气,理直气壮地答:“我妈叫我上山采些岩蜜,碰巧又看到小姐了,咱们还是结伴儿走吧!”
少姝嘴角弯弯翘起,看到了尹信手里拎着的土色小罐:“那好啊。”
两人并肩上山,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尹老回城的情形,尹信将少姝肩上的药袋拽了过来背上:“这个我来拿,昨儿我们还说起,小姐要照顾夫人,除了上后山采药,还要做很多家事,好厉害!”
“统共就这么一双笨手,勉勉强强,不过是给妈妈打个下手而已,”少姝听了,满不在乎地举起自己的手,转而一击掌,“对了,跟你说过多少回啦?不要唤我小姐,叫我少姝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