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势比人强,也只好妥协。自匈奴附汉后,汉对匈奴怀柔以治,经数十年休养生息,复又对中原形成了威慑,于是,魏武帝采取了将匈奴分为五部的策略,既有分化瓦解之意图,也是用其来抵挡其余北狄入侵,立其中贵者为帅,都由‘并州刺史’监护之,匈奴贵族首领也被编户齐民,‘单于’之号于此废止,再无实权了。”
“魏武雄才,竟是分而治之,都有哪五部,分在了哪些地方?”
“我想想,其左部所统万余落,尽于太原故茲氏县;右部六千余落,居祁县;南部三千余落,居蒲子县;北部四千余落,居新兴县;中部六千余落,居大陵县,从地域来看,大约都居于汾水和涧水一带。而这刘渊世子,便是左部帅刘豹之子,‘末代’单于於扶罗之孙。”
少姝听得眼睛睁得老大,半晌又言:“我看他谈吐行为,穿戴吃用,似与中原人并无大异。”
“有趣的是,刘贤弟亦自认与我等同是华夏族人。”
“想起来了,史记上说,”少姝眸光一闪,清清喉咙,“匈奴其先祖夏后之苗裔也,商灭夏朝,夏桀流放三年而死,其子獯鬻带着父亲留下来的妻妾,避居北野,即化为匈奴族,”少猷清了清嗓子,为众人解释道,“这也许便是刘渊世子自认源出华夏的道理了。”
“没错,华夏本由多部融合而成,早起,我们上源神庙祭拜过大禹,还说起大禹出自西戎,周文王出自东夷,他们因治国理政之才世人有目共睹,方得上天授命。刘贤弟喜读史传,尝言鄙弃随何、陆贾缺乏武功,周勃、灌婴缺少文才。他相信道应由人来发扬光大,某方面学识不足,是君子所看不起的。随何、陆贾遇上汉高祖而不能够建立起封侯的功业,周勃、灌婴跟随汉文帝而不能开创教化的大业,他也大叹可惜。”
(先秦时代,中原王朝泛称中原,黄河中下游周边四方的南方部落为“蛮”、北方部落为“狄”、西方部落为“戎”、东方部落为“夷”,“蛮夷戎狄”是中原王朝对黄河中下游周边部落的称谓。)
思霓笑道:“莫非这世子还想作金日磾么?无怪他年纪不大,已深谙招揽贤才之理。”
“刘贤弟一向推崇由余、金日磾等佐命元勋,素有推诚接物的胸襟,此去入朝,想必他亦期冀得遇名君,以全名臣志向。”
还没等少姝开口,子猷便作解道:“由余是春秋时西戎之人,秦穆公亲重谋臣;金日磾(mì dī),本是匈奴休屠部的太子,因兵败归降霍去病,得入长安。他本在宫中养马,得汉武帝赏识赐姓为金,受托孤之命,昭帝朝四大辅臣之一,得封敬侯,陪葬茂陵。”
“嗯嗯,”少姝应声,她记得翻读史书时,也于此二人传奇处停驻良久。
“唔,说来说去,还是华夏文而化之的功劳啊。”思霓颔首,又招呼起来,“来,来,子猷先生也别尽是记挂着给学生讲授了,一桌菜都要凉了。”
子猷听了,眼前一亮,干脆将箸拍于桌上:“三婶说得极对,知史自有观感,别说一代人,数代接续也是展眼即过,须知比人长久的是朝代,比朝代长久的是民生,比民生长久的则是文化,而华夏文化的源头又在哪里?”
子猷停下,定定地看着“学生”少姝。
少姝张口结舌,未敢轻言。
“是天地造化,是自然之道!人生须臾之间,说到根本,当以师承造化,道法自然为幸。”
思霓面露激赏之色,转而嘱咐起女儿来:“少姝听到了吗,哥哥说的话,千万要记在心里。”
少姝郑重地点点头,含在嘴里的箸头硬是留下一道浅浅的齿痕。
心下,她肃然起敬,有对子猷的,有对文化的,更有对造化自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