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珐花,你可知这位法师究竟想要什么样子的陶钵?”少姝低声问,她深知陶器烧造,固有心勤力不逮的无奈,但是像这般“挑剔”的主顾,想必是他心中有个唯一认定的标准,除此以外,其余成色才会概不入眼。此刻她心中,真正想知道的,便是佛图澄心中的上品,该是何等模样。
“唔,其实我们都说不上来,”珐花面露难色,迟疑地摇头答道,“不过,陪法师拣选了几次,我倒是也能琢磨出几分法师的心境。”
“什么心境?”少姝追问。
“自是有所期遇的心境啊。少姝姑娘一定也明白,像我呢,每每见到心仪的器物,总会忍不住拜服,多么惊人的天工奇术!”随即,珐花以轻柔的力度,抚过自己的手腕,“这种时候,好似有把修饰陶器的刻刀轻轻割在自己的肌肤上,有种轻微的疼。”
“光是看一眼,怎的还会有——‘轻微’的疼啊?”少姝吞了口涎沫,尽管有些难以置信,心中却是震荡莫名,似平静湖面上有一圈圈的涟漪悄漾开来。
“好一个钵多罗!”手拿钵盂,凝思之际的佛图澄,在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某个角落时,居然双眼湛亮放光。
(钵多罗,佛家语,即僧侣食器钵盂。)
听到身旁响起急促的吸气声,少姝扭过头,看见珐花双手麻花般扭绞在胸前,平日莹澈的双颊更添了几分苍白,好友如此忸怩不安,她心有灵犀,当下了然。
见佛图澄郑重地端起角柜上一个陶钵,武成器啊了一声,大惊失色,且慌得急忙摆手阻止,语无论次:“法师,这个可不行,不行啊。”
“敢问有何不妥?”佛图澄嘴角弯成一抹浅笑。
“小人不敢欺瞒,这一件乃是小女珐花试烧的半成品,恐难登大雅,不当法师之意……”环视一圈众人,武成器颇显为难,吞吞吐吐地解释道,心下却不无疑惑,这法师挑了许久,难不成是挑花了眼?
佛图澄却是摇摇头:“武师此言差矣,但凡上品,盖因匠师心怀慈悲,感念天地,融性于物,怎可囿于老幼或者男女之限啊?”
子猷闻言,不觉颔首,与少姝相视而笑。
注意到珐花的眼睛顷刻间泛红了,少姝上前把臂一握,指腹间默默传递出体贴。
不知怎的,这位大和尚讲起话来,让人耳目一新,还有种直指人心的力道。
武成器听佛图澄所言,如遭雷殛,呆呆的目光在他女儿和法师手中的钵盂间打了数个来回,张口结舌。
“请教珐花姑娘,在烧作此钵的时候,你心中可有什么想法?”
意外佛图澄问到自己头上,向来矜持的珐花吓了一跳,她酡然垂首,竟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
“是啊珐花,你制坯的时候都有些什么好主意,快说来听听!”少姝在好友手上捏了捏,鼓励她尽兴直言。
“法师问你话来,怎可无礼不答,这孩子,平时叽里咕噜说一堆,纵不理她,也非凑你跟前说个没完。”武成器回过神来,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变相敦促道。
珐花轻吁口气,俨然一副豁出去的神态,一字一句慢道:“法师既问,那我便照实说了。此钵泥坯,我捏了整整一日,这当中本没想别的什么,不过就是——就是同它多聊了会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