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谁聊天,手上的泥坯么?”子猷讶异了,心中暗思,说聊天,左不过是这孩子的自言自语吧。
“其实,”珐花看一眼好友,战战兢兢的声线抬高些许,“我是学少姝姑娘的,我见她无论眺望云霞,还旁观鸟兽时,都无不能言,我也便试着,开口问手中的陶泥:你可愿做一件钵盂?陪伴在法师身边,走过千山万水,舀遍清泉,盛满香蔬?”
“老天啊!”武冀的大手盖住了半个额头,不忍卒听。
“有趣有趣,那它又是如何回答你的?”少姝清亮的嗓音响起,兴致盎然。
子猷以惊异的眼神瞟了小妹一眼,心想,原来古怪的由头竟在你这里。
“少姝,我真切听到了它的心动,感觉到它在我掌中渐渐温热,欣喜,期冀盈盈。”珐花眸光流转,显然有些激动难抑,略平静一下,继而说道,“既是经过我手塑成,那我更不可‘欺瞒’它,对不对?我便以实相告,它一旦进了陶窑,必得经过煅烧方能脱胎换骨,拜托它千万要在熊熊窑火中,在痛楚煎熬中,咬紧了牙关,等着我,将焕然新生的它重迎出来。”
“《考工记》上说,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为良。依贫道浅见,若能把握天之时,地之气,材之美,才可堪称巧工。令媛的天份好,才情高,中华陶艺果然了得。”佛图澄看向武成器,不吝叹赏。
少姝点头不迭,简直无法更加赞同,也是直管瞅着武成器朗声道:“法师说得是巧工,并没有分男工或女工啊。可见,百工宗匠亦是各凭本事,若因男女不同而厚此薄彼,实不可取。”
子猷冁然而笑:“法师说得极妙,天人合一,方可淋漓展现造物神韵。珐花姑娘出身陶艺之家,胸中有此等丘壑,想必受武师熏染颇多。”
众人看向那武成器,他神情依旧谦恭,内心却是颇受震荡,天人交战之际,一时无法宣之于口,唯有不停作揖拜谢。
“来,来,请诸位细观此钵上下纹理,如同宇宙间山川河流,善哉,美哉!”佛图澄对新得的陶钵爱不释手。
听了佛图澄的话,少姝忍不住趋前,被他那乍看之下貌不扬的“爱物”吸引,胡德,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还真是呢,钵上纹理流畅多姿,却丝毫不刻意,这一段聚集似山峰,那一段迤逦似汇流,看来法师心中,并没有把这个钵盂当做吃喝的器物,竟是个盛放山水的容器。”
“唔,”子猷侧头,一根食指慢条斯理轻点着太阳,“或可否说,此钵盂本身,便是个宇宙。”
“宇宙?”珐花凑到少姝耳边,不解地眨着眼,悄声重复着。
“嗯——对了,记得我房里的山水画轴么,这么说吧,所谓宇宙,你权且将它想成一框时序流转的山水图画好了。”少姝搜肠刮肚,给好友想了这么个解释。
“是,”佛图澄径自点头道,“在贫道看来,山水是最能体现宇宙精义之所在的。天地之间,四方上下连绵众山是为宇,古往今来奔逝诸水是为宙。少姝姑娘既能看出钵内山水,想来也是通晓山水之性的妙人。”
“小女子资质粗蠢,‘妙’称实不敢当。”少姝有些小小的难为情,她抿嘴笑笑,又说,“不过法师言道山水也有性情,少姝深以为然。”
“哦,愿闻少姝姑娘高论。”
少姝拿起手边某只陶杯,一边轻巧地把玩展示,一边落落大方答道:“窃以为,泥坯在煅烧中,是将山土的宽和博大,水泽的柔韧顺应,猝炼融合到极致,方得生成美器。”
手腕轻转间,她那只银色的跳脱跟着婉约而动,在晨光中折射出古朴的光泽。
“何以言宽和博大,何以言柔韧顺应?”子猷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