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姝怕老人听不真切,有意放缓语速,耐心答道:“嬷嬷,这是狐岐山民所制的香料,我们这边香料的品种可多了,有神香、梅香、寿香……现燃的是寿香,我妈妈最待见了,说它苒苒有松柏之气。”
“我说呢,以往闻惯了沉香啊、苏合香啊,这个味道还蛮清新的,烟火气又不大,好闻。”说着,仆妇的大鼻翼滑稽地翕动两下。
“这有什么,”少姝笑,“我家各样香饼都有,嬷嬷要是喜欢,尽管拿些便是。”
仆妇喜不自禁,谢过少姝,又绕着案上香炉转了两圈,只见那豆形炉体上,镂空的山岭高耸绵延,其间神兽灵禽出没,伴着烟雾升腾,仿佛仙气缥缈,她不觉稀罕道:“有道是‘香绕博山,观烟修仙’,姑娘的博山炉看着虽小巧,细看之下,山间还精雕了许多奇珍异兽,呦,此等模样的,我似乎也认得些,是仙狐吧?”
少姝忙碌的手一顿,她缓缓抬头,面带郑重之色:“是玄狐,嬷嬷,这香炉亦是出自我们山上的陶窑,足底圆盘上盛有泉水,更助润气熏香,哦,制作陶炉所用的纹饰,陶工们喜欢就地采之,很多都是路边山坡上的野花,枝头屋檐上的鸦雀,张开欲飞的鸟羽,河里游动的鱼蛙,活灵活现。”
她举起手上刚洗净的餐盘:“你看,盘子上,还有士人用的笔洗上,四面多有这种孩童游船于莲池之上的纹样,叫做‘婴戏荡船纹’,是我们这里陶窑独出的呢!”
如今,每每触及山上匠师的话头,少姝便是这般如数家珍,滔滔不绝。
那仆妇专注地盯着少姝的脸,像是在听,又像是什么也没听到,她眼中那久经世事的精光收敛了不少,反而于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惘然。
看她这样,少姝想起了河滩上的情景,不觉脱口而出:“嬷嬷可是和阿眉拐姑娘长久未见了?”
“是,是!”仆妇一愣,趁着点头应声,轻巧点抹去了眼角渗出的泪花。
少姝微觉唐突,她知趣地低下头,移开了视线,客气地顺着话头说道:“嗯,想必是位可亲的匈奴姑娘。”
“不,”没想到那仆妇即时否认,“阿眉拐的母亲,跟姑娘一样,是汉人。”
“汉人。”少姝小声地,慢腾腾地咀嚼这个称谓,对于当今的魏人而言,它确实有些意味深长。
这时,贾飏那名唤阿真的书童,伶俐地跳过厨房门槛,招呼道:“少姝姑娘,后院树上刚结的李子桃子,真是喜人。”
“哈,也不枉我成天价为它们浇水施肥了。”
阿真笑道:“这会儿看着个头是小了点儿,长成了相必味道很鲜美?”
少姝昂着头,对他的眼光表示赞赏:“可不是么,过些时日就到上巳节了,你若陪贾公子上来游玩,还请记得过来一尝哦。”
阿真当然乐意了:“一定一定,对了姑娘,子猷先生从屋内取了张七弦琴,还叫我递话来请姑娘带了笙簧过前院去。”
“姑娘快去吧,别让公子们久等。”仆女笑道,“这里有老仆,保管给你收拾妥帖。”
少姝欠欠身,到卧房取了笙簧,来到前院树下。见子猷在案前抚琴,思霓陪着客人们静坐聆听,少姝见母亲品着香茗,双眼微微眯起,模样很是享受。
她笑着,悄悄走过去,站在妈妈身旁。
睁开眼,看到少姝手里的笙簧,思霓温婉的嘴角不觉上扬:“你哥哥要与公子们琴音唱和,你来见识一下也好。”
又怕女儿过分紧张了,她偏过头来,轻声嘱咐道:“量力而行,适意情惬就好。”
少姝明白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