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而,嵇康的面孔上,浮现一丝略为惊异又不失叹赏的神色,兴味十足地端详着眼前的“奇女子”。
“回禀先生,少姝不敢称熟知此曲,只是凑巧了,曾在一本古曲集中偶然见过。”少姝忙赔笑解释。
嵇康听了,直以为华岩馆名不虚传,藏书丰足,又欲开口时,见郭家兄妹们个个中规中矩,守礼静伫,不免拘束,于是,他一边自往琴旁落坐,一边又拱手请道:“来,来,诸位公子姑娘,请不必拘礼,咱们絮谈闲聊罢了,还是随意自适些的好。”
众人见此,面目果然都松快了许多,有样学样,纷纷弃用绢布软垫,依言席地而坐。
独独少妍猫弯着腰,一幅怎生奈何的苦笑,迟迟选不定落坐之处。
少婵轻轻推搡她一把,低语催促道:“你快不要狷介了,这可是嵇中散啊,放别人身上,但凡衣裳粘了点土坷垃,也定是一辈子舍不得浆洗了。”
“哈?”少妍两侧脸颊抽搐不已,简直难以置信,却也不敢在此时发表疑义,她斜瞟了一圈儿,乖乖地挨近姐妹们,臊眉耷眼地坐了下来。
“方才少姝姑娘所言不差,‘聂政刺韩傀’确属古曲,”嵇康接着侃侃而谈,“康亦是因缘际会习得此曲,多年来,渐次融入心得,对前后乐句稍加调替,以更名作‘广陵散’。”
少姝所料不差,她会心垂首,又思量起来。
“先生此曲与学生当年倾听者大体一致,却仍有些细微差别,想是先生又作过更改的,但不知其中有何因由?”此番子猷亦是不吐不快。
眼下,见子猷转身变作了一名多思好问的“学生”,少姝忍不住想,在叔夜先生面前,兄长再不用费尽心思地去启发疏导他人,是不是引出了他暌违多年的求学记忆?
少婵对身边的少婵少嫆挤了挤眼:“我看叔夜先生一时半会绝难脱身的,应付这些‘赐教’才开了个头儿,怕要顶费神了。”
少嫆掩嘴浅笑,旋即想到了什么,提起食盒掀开,取出最下面一层的喷香面点,她殷勤笑道:“叔夜先生饥渴了吧?言谈讲话是最伤元气的,若不嫌弃,请将就用上一些。”
子默庆幸,夸张地吁出口气来:“还好有剩!”
“什么剩下的,看好了,整盒满满当当呢!”少嫆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将面点分装开来,先为嵇康端上一份。
子猷则是歉意地一躬身:“是我疏忽了,还好少嫆提醒得及时。”
“贤侄切勿自责,远游且不比在家,餐风露宿也是平常事,”嵇康忙起身笑纳了,“深谢款待厚意,话说回来,有半日未祭献五脏了,已然腹中空空,正闹得慌哩!”
“险些忘了,”少姝猛地一拍脑门,她小声咕哝着,在随身的肩袋中一通摸寻,欣喜道,“找到了!”
众人定睛一看,竟是陶复庐的玉壶,并几个玉盅,不觉放声大笑。
少妍打趣道:“没想到哇,少姝你悄没声地把这宝贝带在身边,一路上也未见你接济我们,唉,可怜我这一路口干舌燥的。”
少姝脸上有些过意不去:“其实我是专程带的,本打算到了源神池,待曲水流觞时再唤它‘亮相’。不期与叔夜先生有此会逢巧遇,就少不得先敬上贵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