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戏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
第一波来的看客们总是最为认真,他们矜持又腼腆,仔细地观望着台上的角色,连浓妆覆盖下的一丝表情都不放过。
他们将自己视为天神,以神的视角去看一个个角色在戏中哭笑挣扎。最后在落幕之时,又以神的角度漠然地评判这些角色的好坏。他们随时可以投入或者撤退,而那些角色却要在台上完成自己的一生。
后来的看客们,便有些随意了。
他们听说某个人——譬如秋月白,这位当红小生的杨四郎扮得十分好,便慕名而来。
实际上真的是来看杨四郎的吗?
并不是。
他们会点上一壶茶,一些水果瓜子,然后坐下来闲聊,并时不时走动去别的位置跟熟悉的人打声招呼。从头到尾也只是扫了秋月白几眼罢了。
这样的情况下,回去也能够说“我看过秋月白的戏了”。
纵然秋月白的粉丝团多是女子,可女子在的地方往往更加聒噪。她们来花家班是为了秋月白,而又有多少人知道,在此之前她们也是这样拥护品红呢?
所以秋月白的离去只是掀起了一阵风暴,就如同光州城外的荒原,风沙过后依然平静无比。
北方一旦入了冬便极冷,连着几日的早上都结了霜冻。
明月是给冻醒的。
萧潋无论冬日还是夏日,都像个火炭一样,逼得明月往他身上贴。
他还在睡着,明月瑟瑟发抖地靠过来,萧潋迷迷糊糊中下意识长臂一伸将她搂进怀里。
明月被他这动作感动得心都要化了——萧潋并不是那种很会说话的人,却总会像现在这样护着她,哪怕还是在意识最模糊的时候,只要她这边一有响动,便会将她搂过来。
明月心中暗爽:有男人疼是真的好。
一个人睡的时候不打紧,可若是两个人睡一起,只要其中一个人醒了,那么另外一个人就别想睡。
萧潋醒来时便是温香软玉在怀,根本舍不得撒手。
虽然地龙烧得旺,但外面毕竟还是冷的,只要架地龙的人家也不会完全封闭室内环境,都要留些出孔透透气,这样一来丝丝寒风总会透过那些孔隙掠过他们头顶。
萧潋一天比一天觉得早起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但他今天也有事情要做。
“醒多久了?”他出声问道。
明月伸了个懒腰,胳膊刚刚露出来,便又缩进被子里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
“刚醒。”她低声道,“我吵醒你了?”
“没。”就算是被她吵醒的,萧潋也不敢说啊。
察觉到他有想起床的意思,明月望着他问:“有事?”
萧潋望着高高吊起的帷幔发愣。
他的确有心事。
只是这心事暂时还不想让明月知道。
他想起另一件事来,便说给她听:“吐蕃那边送了一只花豹来,你想不想去看看?”
明月一听,果然来了兴致。
“花豹?”她的眼睛瞬间盛满亮光,“我只听说过,还未见过呢。”
他笑着蹭了蹭她的鼻尖,大手拍了拍她的背:“等起来了带你去看。”
花豹多分布在南方,西北这样的地方极其少见。
吐蕃地处陇西以南,或许因着地势高峻的缘故,比起寻常平原少了许多猎人,因此不少动物撒了欢地往吐蕃跑。
吐蕃几次三番进献了美人给萧潋,结果人家并不领情,还将潜在其中的美女杀手折断了脖子送回来。久而久之渐渐偃旗息鼓,不敢有什么大动作。
本来不敢有动作的吐蕃这次送来了一只花豹,显然是听到了风声——南阳王一路大摇大摆就差敲锣打鼓地入了光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元京的假皇帝龙椅还没做热乎,这边一位王爷便去拜会另一位,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为的什么。
明月一个激灵:“前几天魏迦陵找你是…”
萧潋拥紧了她——这原本也算她的家事,没必要去瞒着她。
他点点头:“没错,他想要帮我。”
“帮你?”明月信干脆面都不会信魏迦陵,“魏迦陵要帮你?他脑子坏了还是你脑子坏了?他能安好心吗?”
别人不好说,魏迦陵一肚子坏水儿是摆在台面上的。
只是…
明月见他表情依然有些犹疑,便伸了手来捏他的脸。
“他还在你眼皮子地下把人杀了。”想起这个明月就气不打一出来——慕秋雨多好的姑娘啊,面对强权坚守底线,铁镜公主的扮相也十分不错,硬是被魏迦陵给生生逼死了。
萧潋摇头:“他早就看上了蔷薇刀法和碎星刀,也来了光州不止一次。只要他想,慕秋雨什么时候死,死在哪儿,旁人拦不住的。”
明月虽然知道这个道理,依然十分郁闷。
“反正他现在就是在打你的脸。”说话间,她还轻轻拍了萧潋的脸两下。
萧潋倒不太在乎面子——他本就活得糙,生活上只要过得去就还行,面子不面子的那是旁人讲究的,跟他无关。
再说,在明月面前,有没有面子无所谓,只要她人在他跟前就成。
之前魏迦陵找他商议的时候,他并没有答应——明月在他身边,光州在他手里,他有这个实力和信心能守护她一辈子。
可魏迦陵一句话让他动摇了。
“西北比元京冷,殿下会受苦。”
西北的确比元京冷,元京的冬日里顶多三九时候下一场雪,然后便是开春。可西北入了秋冷热交替,一直到来年四月才能回春。
明月是娇养大的姑娘,她虽然不说,可刚来的时候并不愿意住寝楼。
他听如意私底下跟萧让抱怨,说楼里又湿又冷,人住久了会生病。
萧潋是铁打的筋骨,他能承受住并不代表别人都能承受。
他将公主带回光州,本意是想让她跟着他过上好日子。可眼下一件件事情堆起来让他觉得光州并不适合公主生活。
她从小便是在元京长大,最适合她的地方还是元京才对。
瞧着她每天冻得红彤彤的鼻子,萧潋想:不如——打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