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护士说出“割腕自杀”的那一瞬间, 本来该更加慌乱的苏绥竟然奇异般的冷静了下来。
他想着这四个字的时候,脑海中浮现的不是唐慢书的身影,而是顾屿安那只苍白的、遍布伤疤的左手。
苏绥有百分之一千的把握, 唐慢书无论出什么事,都不可能因为割腕自杀而躺在急救室里。
既然不是叔叔……
苏绥眼神一暗, 全身便放松了下来。
既然里面躺着的不是唐慢书,那不管躺着的是谁,就都不关他的事了。
直到这种时候,苏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刚刚跑的太着急, 又加上极度的紧张, 现在停下来后,连小腿肚都在打着抖。
护士将一份文件递给苏绥:“您在知情书上签个字吧。”
他接过来粗略扫了一眼,在看到病人名字那一栏后写着“顾屿安”三个字后, 彻底放下心来。
苏绥几下就把名给签了,还回去的时候顺带问了一句:“严重吗?”
护士惋惜的叹了口气,表情还带着些许后怕:“难说, 就算是救回来, 伤口那么深, 右手恐怕也废了, 以后不能再用力,也不能从事太过于精细的手工作业。”
“右手?”
苏绥愣了愣。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想起不久之前, 顾屿安撩起衣袖给自己看的那些伤疤, 基本全都集中在左手,右手则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
顾屿安的解释是右手还要留着画画, 暂时不敢动。
那现在……
“确定是右手吗?”
护士点点头:“是, 很深的伤口, 骨头都看得见。”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医生在做检查的时候,发现这位病人的左手也有着很多自残的伤口,应该在这之前也割腕自杀过很多次了。作为家属,您还是要多关心一下病人的心理问题。不然的话,这次就算救回来,也还会有下次的。医生也不能保证每一次都能够将人从死亡线上拉回来,最重要的还是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苏绥其实想反驳她话里“家属”那两个字,但想到自己刚刚都在手术知情书上签字了,也就没有再提这一茬。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护士在临走之前,例行安慰道:“您也别太着急,手术马上就快结束了,应该还是挺顺利的,估计不会有太大的生命危险。”
“谢谢。”
“没关系,不用客气。”
护士匆匆的离开了。
苏绥转过身,盯着“手术中”那几个字,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他自己以前也学过美术,心里很清楚护士刚刚的话代表着什么。
对于一个画家来说,右手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失去右手的画家,和失去佩剑的骑士差不了多少。
可是苏绥不明白,好端端的,顾屿安为什么要用右手割腕。
他的确是拒绝了他的求和,但想必在准备这场画展之前,他自己心里应该早就有所准备,不至于忽然就脆弱到要寻死觅活的地步。
苏绥百思不得其解,正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时,肩膀被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
他下意识的回过头,看清楚来人的瞬间,眼睛都亮了几度。
“叔叔!”苏绥惊喜的叫了他一声。
接着就是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把唐慢书全身都给检查了一遍,确认男人完好无损后,嘴角的笑容始终停不下来。
唐慢书对苏绥的举动有些哭笑不得,等他检查完之后,反手扣住了人的手腕,低声笑道:“这是怎么了,突然这么紧张。”
“你还说呢,我都快吓死了。”
苏绥嗔了他一眼,解释道:
“刚刚医院给我打电话,说我朋友出事了,我一问名字,他们说是唐慢书——”
说着说着,苏绥蓦的反应过来,当时在电话里,医院那边并没有说的很清楚,他在听到唐慢书的名字后心神都慌了,也没有再三求证。
所以……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苏绥思来想去,怎么也没想清楚,他家叔叔为什么会和顾屿安牵扯到一起,明明两个人之间并没有多少交集。
唐慢书见苏绥从头到尾的反应,哪里还能不明白闹了场乌龙。他偷偷地打量着青年,见人呼吸都好像还没完全平复的样子,意识到这是担心自己的表现后,心里像是吃了蜜糖似的那么甜。
至于苏绥提的问题,他随便撒个谎,想要瞒过去倒也不难。
“我今天出去考察项目,听你经纪人说,你在参加画展,参观的地方离我工作的地方很近,结束后就想去接你一起回家。但是我到的时候,你已经走了,只看见顾屿安躺在地上,旁边都是他手上流的血。我看情况挺严重的,就打了急救电话。”
整段话里,除了最后七个字外就没有一句是真的。
但顾屿安现在还躺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又不可能听到了跳起来拆穿,是以唐慢书撒起谎来得心应手。
听他这么说完,苏绥才恍然大悟。
所以说,医院当时打电话给他的时候,应该是想说他的朋友出事了,被一位叫唐慢书的先生送到了医院。但因为太着急,苏绥对号入座,下意识的将出事的人当做了唐慢书,没有耐得下性子等对方说完就挂了电话,这才误会了。
整件事说到底,还是四个字:关心则乱。
“原来是这样,我一直担心你真的出了什么事。”
唐慢书笑眯眯的捏了捏苏绥的手腕,明知故问道:“这么紧张叔叔啊?”
苏绥失控的样子可不多见,他一抓住机会,就想一点一点的往自己想要的结果上引导。
唐慢书忍不住想,他现在知道了,苏绥很在乎他。
但是,到底有多在乎呢?
是仅仅对亲人的在乎,还是说,可以发展成为对恋人的在乎?
不过苏绥可没那么容易被带跑,他之前是因为害怕唐慢书出事,一时乱了心神,看起来才特别好说话。但现在苏绥知道他活得好好的,不紧张之后,又很快恢复了以往的冷静和理智。
所以面对男人的试探,他笑了笑,灵巧的挣脱那双大手的舒服,温声道:“叔叔对我这么好,当然会紧张啊。”
说罢,又反客为主,问他:“那如果是我出了事,叔叔会不会一样紧张?”
他话音还未落,唐慢书就上了钩。
男人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很严肃,眼神也跟着沉了下来,如同一片静谧的深海。
他应该是想到了顾屿安的那幅画,心尖像是被蛰了一下似的,猛地抽疼了一下。
“有我在,你永远都不会出任何意外。”
无论什么情况下,他再也不会允许自己娇宠着的小狐狸遇到哪怕一丁点的危险。
唐慢书的神情和语气都太过于郑重了,苏绥一时间竟然接不上话,就只能被迫看着他那双幽黑的、万里海底一般的眼睛。
忽然就没人说话了,只剩下两道彼此交缠的呼吸声,以及一轻一重的心跳声。
淡淡的烟草味无孔不入的侵袭着苏绥鼻腔中的每一处,加上刚刚那句话,带给他莫大的安全感。
唐慢书也在看着他,只是因为个子太高,如果苏绥不抬头的话,他这么看下去,只能看到他那浓密的像是一把小刷子的眼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
那颗眼皮上的小痣在此刻也异常清晰,殷红的一小点,比半截碎米粒还要
小,却惹眼极了。
唐慢书动了动喉结,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口干舌燥。
气氛一时有些暧昧,来自年长者的视线太过于黏腻,紧紧地粘在年幼者的身上;而年幼者低着头,叫谁也看不清他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
别看唐慢书表面上气定神闲的,但实际上,心中纠结无比。
他其实很想开口问问苏绥,那幅画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是他吞吃安眠药的画面。但一来这是在人多眼杂的医院,并不是一个能够好好谈话的地方;二来,他太了解苏绥了,如果不是他自己想说,那贸然去问,只会把气氛搞僵。
思虑再三,唐慢书还没做下决定时,一道手机铃声忽然打破了这份安静。
于是心中的百转千回,最后只凝聚成了一句:“你的电话。”
苏绥深吸了一口气,说老实话,他今天晚上真的不想再接到电话了。
第一个电话是秦孟溪打给他的,让他一起来医院,说林望景和苏纪打得你死我活;
第二个电话是医院打给他的,也让他来医院,说顾屿安割腕自杀寻死觅活;
这第三个电话……
他甚至开始祈祷,可千万别是又让他来医院的,否则还不如接到的是电信诈骗呢。
苏绥怀揣着开盲盒的心理,看了一眼来电人,心脏瞬间揪紧——
柏钺。
怎么会是他?
苏绥想到这人的皮肤饥渴症,不会刚刚好这种时候犯了吧?!
想到他以前都是怎么帮柏钺缓解痛苦的,苏绥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虚的抬头看了一眼唐慢书,心底升起一种微妙的感觉来。
呃……他为什么要表现的好像是在丈夫眼皮子底下偷情的妻子似的?
苏绥赶紧让自己停止了这种危险的想法。
唐慢书被莫名其妙的这么看了一眼,有些疑惑的将目光落在了苏绥身上,没察觉错的话,他觉得这小家伙好像是在躲避自己的视线?
“怎么不接电话?”他提醒道。
苏绥这才回过神来似的,咬了咬下唇,胡乱应了一声,而后接通了电话。
“怎么了小白?”
可千万别是发病了。
小白……?
难道是苏绥上一部戏的导演,姓柏的那个?
可是……演员对导演的称呼,有必要这么亲密吗?
唐慢书眼神一沉,将注意力从苏绥身上转移到了这通电话上。
苏绥分不出多余的精力给唐慢书,是以没有发现,身旁的老男人一脸冷峻的盯着他的手机,像是要把手机给盯穿一样。
他等了一会儿,电话那头才传来声音。
“现在有空吗小绥?”
小绥?!
唐慢书的眼神瞬间冻得跟冰刀似的。
苏绥浑身打了个冷颤,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身边的温度突然冷了好几度。
他听着柏钺的声音,和平常没什么变化,稍微放下心来,回道:“不算太忙。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但才没松懈多久,就只听柏钺说:“你要是有空的话,能来一趟第一医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