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之后, 楚稚便顺理成章地在太皇太后处住下了。
太皇太后宫中杂事甚少,至于涂曜,也不晓得是被太皇太后拒之门外, 还是自己识趣不再过来讨人嫌,总之这几日,都没有见过此人的身影。
楚稚每日都要陪着太皇太后和两个孩子用早膳,日子过得清闲平静。
楚稚还爱上了抄写经书,每日睡前都会挑动抄抄经文, 因涂曜被激起来的种种情绪,在墨香和经文中得到了平复。
小暑和小枸在太皇太后宫中俨然成了人见人爱的宝贝, 宫中侍奉的都是太皇太后几十年来的亲信,他们虽然知晓这孩子不是涂曜所出,但为了配合涂曜演好“这场戏”,也都称呼楚稚为宝华, 称呼两个小崽子为殿下。
两个小崽子也一岁多了, 跌跌撞撞的学会了走路,两个崽崽都甚是喜欢祖奶奶, 扭股糖似的喜欢围着太皇太后撒娇耍赖。
甚至比对楚稚这个爹爹都亲近。
太皇太后精神也比以往好了许多,甚喜欢抱着两个孩子讲唐诗, 或是引导两个孩子背三字经。
也时常会召见楚稚来陪她谈天,每逢此时, 最爱的话题便是声讨涂曜。
“好宝华, 祖母让你受委屈了。”太皇太后拍着他的手背:“那小子就是个混账, 听闻你生了这两个崽子后,那混账便把这两个孩子带去了别的殿里, 你要看孩子都要先报给他一声?”
楚稚心里也一直介意此事, 只是当着太皇太后的面, 只能淡笑道:“陛下也是有他的考量……”
“他有什么考量……”太皇太后道:“他啊,就是从小没被人疼过,如今一大把年纪,连怎么爱人都不知道。”
楚稚沉默。
涂曜哪里是不晓得疼媳妇儿,他暗地里不住调查自己,就差把自己当仇人对待了。
只有太皇太后,把楚稚错当成了宝华,拉着他絮絮叨叨:“但他的心肯定还是在你身上的,你看这偌大的后宫,不是也只有一个你?你也放宽心,和他二人互相多包容也就是了,但凡他不顺你的意,你就放开了训他便可,这是家事,哀家能为你做主!”
“以后等到小枸当上太子——你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楚稚听着听着,好笑中便有些酸楚。
满宫的人都清醒,都将他视为异国国君,将两个孩子视为异国的小殿下。
但也只有太皇太后,歪打正着,成了最接近真相的人。
若这只是家事该多好。
若他和涂曜之间,只是小夫夫之间的打闹该多好。
楚稚轻轻闭上双眸。
可他和涂曜之间,纠缠了太多国事,斗争,利益和欺骗。
就算他爱着涂曜又如何?生下那两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之后,楚稚便已经想明白了,一切都要以护两个崽崽安好为先。
那么小那么软的两个小生命,他要对他们负责。
之前一直拖延着留在雍国,也是为了让他们多和涂曜接触,培养些感情以备来日,可如今楚稚觉得,远离涂曜,远离他们可能面临的危险,才是对两个孩子来说,最稳妥的选项。
毕竟前几日,涂曜已经阴恻恻的拿故事来试探自己了,谁又知道那只疯狗以后会用何种方式试探这两个孩子呢?!
太皇太后和楚稚谈天,小枸却抱着葡萄奶干在小花园里跌跌撞撞的走路呢。
他年纪甚小,小腿小脚走起路来甚是不稳,咿咿呀呀的可爱得要命。
涂跃今日正好和合福一起来给太皇太后请安,看到小小的小枸,登时被吸引了目光,涂跃眼睛都亮了:“老天,这是谁的孩子啊?这长得简直和陛下小时候一模一样!”
旁观者清,涂跃从来没见过小枸,小枸过了一岁眉眼又长开了一些,这么远远地走过来,一眼就觉得太像了!
跟随小枸的侍女袖手站在了一侧,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既不能说明这是楚稚的孩子,又不能说这是陛下的孩子,便只能安静的沉默不语。
小枸咿咿呀呀的上前揪住了涂跃的衣衫,瞪着大眼睛仰头看他。
涂跃耐下心:“你是哪儿的孩子?”
小枸玩着自己的小衣服,默默低头不说话。
涂跃揉揉他头顶:“你爹是谁呀?”
一问起这个问题,小孩子的眼眸登时暗淡下去,用小手委屈地揪着衣服,一脸可怜巴巴的模样。
“这……”合福悄悄道:“是不是哪家勋贵的幼子?”
“也没听说谁来给太后请安啊。”涂跃奇道:“而且太后如今也不愿见外人,哪个勋贵这么脸大,敢让这奶娃娃叨扰太后。”
他们正在猜测这孩子的身份,一个焦灼的大宫女慌忙赶来了,她先是检查了检查孩子,看到没有伤处,才松了口气,继而蹲身给王爷王妃请安。
涂跃更惊讶了,苹儿可是太后面前的大宫女,就算是自己都不敢随意使唤他。
如今她却这么小心地对待一个孩子……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定睛看向小枸。
方才只是觉得和涂曜相似,但却没有仔细看,如今一看却怔住了。
这小婴孩鼻梁高挺,虽还年幼,眼眸却透着淡淡的清贵。
一看就是龙姿凤章!
涂跃立刻看向那宫女:“这究竟是谁的孩子……难道是……”
那宫女被连番逼问,也只好含糊道:“这……是养在太后身边的孩子。”
养在太后身边?!
涂跃已经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儿。
平常人的儿子又怎么能养在太后身边?八成是涂曜的儿子……
涂跃仔细打量小枸,发现这孩子已经是一岁的模样!
差不多一年前……
涂跃啧啧称奇:“看不出来啊,陛下对宝华倒是情深一片,这转过头……和别人生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合福也沉默了。
这孩子看着怎么也要有一岁了,那岂不是正好和陛下宝华两情相许的时节对上了……
之前以为陛下多么深情呢……如今这孩子一出来,涂曜的形象在合福心里登时坍塌了。
“小东西,你一个人在干什么?”
“妹……妹妹……”小枸习惯把小暑叫做妹妹:“找……”
苹儿忙道:“他还有个龙凤胎妹妹,如今正找妹妹呢……”
涂跃惊掉了下巴。
涂曜知道宝华死讯时那痛不欲生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他一直以为他哥这辈子就锁死在了宝华身上,恐怕对女人再难动心……
可是……人家早就有了娃,还是个龙凤胎?!
涂跃皱眉,只是如今也不晓得这孩子的生母是谁,想来涂曜手下嘴巴还真是严。
合福也纳闷道:“你说朝堂上那么多人,都旁敲侧击陛下无子继位之事,可陛下明明已经有了儿子,为何却没有直接公之于众呢?”
涂跃道:“有可能是担心有人害小皇子,但本王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本王猜想,这孩子或许不是陛下最喜欢的,只是如今陛下一直没有子嗣,他又是长子,那皇位势必便要落在他手里,陛下既然不愿,那当然便不想让这孩子长子的身世公之于众。”
合福不由得叹口气。
这孩子定然是不得涂曜宠爱的,从涂曜起名的方式就能看出来。
旁的皇帝有了长子,不说大赫天下,那也是震动三省六部。皇子从起名到封号,都有讲究。
可涂曜呢,悄无声息的生了这个孩子,还让宫人严守消息。
这知道的是有了皇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大姑娘偷生了孩子呢……
听那宫女喊这孩子叫小枸……这不是摆明了轻视这个儿子吗……
这样推断下去,这孩子长大后默默无闻都是好的,
只怕他那绝情的爹到时直接把他发配到鸟不拉屎的边境,回京一趟都难。
没想到这可爱的孩子竟然如此凄惨,涂跃合福望着小枸,不由多了几分同情。
小枸似乎也察觉到了合福对自己的善意,小手又去扒拉这个漂亮的大叔叔。
合福心中一暖,碍于他的身份,这宫中的人对他都是能避则避,可这么个孩子,却明显对他抱有亲近之意。
合福蹲下身,小枸立刻把自己拿着的葡萄奶干放到了合福手里:“七七……”
一旁的宫女忙道:“也就是让您吃的意思。”
合福噗嗤一声笑了:“小枸为何把奶干给我啊?”
小婴孩嘤嘤了几声,显然还吐不清字。
涂跃拥住自己的王妃,轻声逗小枸:“是因为王妃好看吗?”
合福登时红了脸颊,轻轻推了涂跃一把。
小枸却在一旁如同小鸡啄米一般不住的点头。
好像终于有人说出了自己的心声一般。
小枸一边点头,又一边特别主动地去抱合福的大腿,显然是很亲近的模样。
合福笑道:“我这里还有个小糕点,是我今日刚做的,你要不要尝一尝?”
说着拿出了一个精致的匣子,里面是他做的羊奶味红豆酥饼,本是随手一做,没想到喂给小枸倒是正合适。
那宫女照例上前验了验,便对小枸笑道:“小殿下想尝尝吗?”
话音未落,小枸小手已经刷一下抓过了那小小的酥饼,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他的牙齿还没长全,半咬半舔,吃得甚是认真。
黑宝石一般的眼睛闪闪发亮,好像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东西一般。
看到合福的眼里,便不由得有几分心酸,他问那宫女道:“这孩子平日里都吃些什么?”
那宫女道:“之前吃得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是到了太皇太后这儿,倒是没受过亏待。”
小枸一心啃红豆羊奶饼,根本没有听这些人说话。
他从小就出声在雍宫里,旁人的眼里,说不定要多么的锦衣玉食,然而事实却是,小枸之前过得并不好,虽说不至于缺吃少食,但涂曜对他可以说甚是吝啬。
但凡有了些好缎子,或是好吃食,用在小暑身上涂曜也大度的表示没关系,但若是用在小枸身上,涂曜便会瞬间跳出来,冷冷道:“朕是让这小狗东西享福的吗!还吃好的穿好的,真给他脸了!”
因了涂曜是这个态度,在来太皇太后宫中之前,更是无人敢将好东西给小枸了。
所以虽说雍国宫中好东西不少,可小枸就是按平常百姓家的待遇养起来的。
他第一次来到太皇太后宫中,便尝了那葡萄奶干,一口便爱上了,从此便抱着吃不停。
但尝了合福给他的小饼干,才晓得原来世界上还会有如此美味!
小枸吃了甜甜的小饼干,眼睛更是亮闪闪,挂在合福的腿上,如一个真正的小狗般咿咿呀呀的摇晃着。
合福心里一酸:“这孩子……怎么看着有几分可怜呢。”
涂跃悄声道:“还不是我们之前说的,陛下根本不想认这个孩子,此事我们想观望观望吧。”
涂跃沉声道:“若陛下真的对枸儿不好,我这个做叔叔的也不会袖手旁观的。”他和合福此生也要不了孩子,如今合福又和小枸投缘,那他们以后对枸儿便是如同亲生一般看待。
自然不愿意看到这么可爱的小孩子日后受委屈。
合福之前总是做甜点,当了王妃后便荒废了,如今看小枸无比爱吃,做甜点的热情空前高涨。
每日都要做了好看精致的点心,装在食匣子里给小枸带过去。
小枸的模样如吹气球一般鼓涨起来,堪称一天一个样子。
虽然还是个一岁的孩子,但看起来倒是胳膊腿腿都甚是强壮,说他三岁也是有人信得,身子有几分小老虎的感觉,偏偏眉眼可爱明亮,一看便是上天倾情赐予的杰作。
小枸喜欢太皇太后,也喜欢合福,每次看到合福来请安,便会像个小狗一般吧嗒吧嗒跑出来,两个手手跳着去够合福怀中的小匣子。
要到一盒点心,小东西便会喜滋滋的颠颠跑了出来。
楚稚在太皇太后宫中转眼呆了两个月,倒是一切都平静安稳了。
他要等的便是这慵懒又安稳的日子。
他要在这样的日子里,将这两个孩子彻底带离雍国。
楚稚如同无意之间想起一事道:“祖母,皇家中的孩子,出生后是不是都要去皇家寺庙祈福?”
太皇太后点头道:“没错,虽说有香火钱的多少,但都是会去祈福的——你问这个又是何意?”
楚稚面色故意显出几分黯淡:“宝华也是有一个心事,一直未曾和太皇太后言明——这两个孩子从出生到现在,还一直没有祈福过呢。”
太皇太后讶然道:“两个小崽子竟然还没有祈福过?陛下未曾带他们去过吗?”
楚稚眸色黯淡的摇摇头:“所以宝华想带他们去京城的寺庙里祈福,也不必大张旗鼓,就像是最普通的人家一般便可。”
太皇太后思索片刻道:“那不若去普渡寺,如今那里已经是皇家寺庙了,哀家也常常去那里供奉,你若是此番去了,便替哀家也明灯五百盏。”
去哪个寺庙倒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能带着两个崽崽名正言顺的出宫!
楚稚含笑道:“宝华定然不负所托。”
太皇太后抚摸着小暑的头发,忽然笑道:“佛法中也说,世间万物本就有来处,有去处,听从本心,不必去做无谓的求索,但虽说是如此,哀家却觉得,真的要去的时候,却还是艰难的。”
楚稚一怔,忙道:“祖母的好日子还长着呢,以后还要小暑给您挠痒痒,小枸给您端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