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云开雾散,月华如练席卷过大地,照出那白胡子老头的面容,一半红妆,一半掩在半幅巾帕之后。
远山中半山寺主殿高高的檐角下坠了铜铃,随风轻摇,声声脆响似是来自无名的嘱托。
——九韶不能死。
——因为她是这么多年来,落入勾陈毒虫窟里,唯一没有丧命之人,所以她的血是奇药,能解百毒。
……
天元十七年,二月十九,观音诞。
半山寺内香火鼎盛,香客往来络绎不绝。
庙中一隅,求签处穿一袭杏色衣裙的郑婉儿正直直跪着,闭目诚心祝祷求签。
此时初春,正当是春寒料峭时。拂面的微风带了丝凉意,她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签筒中一根竹签应声落地,还未来的及拾起,旁侧的黄衣僧人伸了只手过来,将这竹签子拾了过去。
郑婉儿遂放下竹签筒,朝那黄衣僧人走去,虔诚的合掌行礼,“敢问师傅,这签文何意?”
“燕将独守聊城。”那黄衣僧人先照着竹签读了遍签文,跟着朝郑婉儿摇了摇头:“恕小僧直言,女施主你这求得是中签,可好可不好,你可还想听?”
郑婉儿礼貌道:“愿听师傅详解。”
“阿弥托福!”黄衣僧人念叨了佛号,“女施主你且听好,这签讲的是:冲风冒雨去还归,役役劳心似燕儿,君尔之运逢燕子衔泥筑巢之象耶……”
“独守之,也可解为空心徒劳,无益者。唯应小心。千方百计。晨昏鹿鹿不停……”
“此事到底可成并无人知晓,只得自身修之,悟之,或有转机,其含先难后甘之运。”
“这,敢问师傅是否能说明白点。”郑婉儿听得云里雾里。
黄衣僧人双掌合十,连声念叨了数遍佛号后才朝郑婉儿道:“女施主,这签文说明白点就是心想事不成。”
似是被猜中心事,郑婉儿眉头紧皱。
年初,她在大将军府上中了迷药,差点丢了性命。
后来得了解药才将她自沉睡中解救出来。
那时候她才听说,公孙瑾之前新娶的妻子竟是勾陈的暗人。
郑婉儿其实与她不过是一面之缘,因为公孙瑾的缘故,她对她那时充满了羡慕嫉妒愤恨之情。
只是当她醒来的时候那勾陈暗人已经受不住酷刑死了,对夷掖国、对大将军府而言这本该是桩天大的喜事。
但是在公孙瑾身上,郑婉儿似乎并未见到多少得意之色。
她不敢细想这意味着什么,但那个自小便有的梦想,在经历过枯萎后又开始逐渐在心底生根发芽了。
“多谢师傅。”临走前,却被那师傅又一次喊住,“女施主留步。”
等她终于得空走出寺庙时,原本清朗的天际突泛乌云。
这场雨来的极为突然,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顷刻间就将人淋得半湿。
寺内外人流涌动,能避雨的地方大多站满了人。
灰蒙蒙的雨雾似是笼轻纱,罩在天地间。
檐角的水柱直直下落,噼噼啪啪的在脚下的大理石地面上,绽开来一束束娇艳的水花,轻易沾湿了布鞋。
郑婉儿没有随着大流躲雨,而是兜头一路跑向了半山寺的寺门外,那里早侯了辆马车。
车夫远远的见到雨幕里跑来个人,即刻就打着伞过去迎了来,将郑婉儿带进马车内。
看到落汤鸡一般的郑婉儿,马车里的太子良娣孙氏不由担忧不已,忙忙的吩咐侍女取布巾帮忙擦水。
“这天气还冻着,你这样淋了雨怕是要着凉的。”
孙良娣这日能出宫是缘于这观音诞也是其生母生辰,故此就一早求了太子与帝后,得以出宫陪伴母亲过寿辰。
而孙良娣的生母早在孙氏入了宫之后就被抬为了正妻,成了名副其实的孙夫人。
郑婉儿这处,因为身份实在太过敏感特殊。未防再惹事端,自醒来后就被太子带入宫中,与良娣作伴。这日里,也就随着良娣一道出宫了。
孙良娣看着郑婉儿略显苍白的脸庞,薄责道:“这么大雨,你不能躲躲雨再走吗?”
郑婉儿心下满是那黄衣僧人解签的内容,置若罔闻并未搭理。
孙良娣见状,也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