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萧景阳一个人靠坐在萧家祠堂的香案前,垂着头,颓丧而阴沉。
他知道他的父亲只有在面对他的母亲时才会潦草塞责,一旦牵着到朝政,父亲便是无比谨慎,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差错。他知道他的父亲一心忠于陛下、忠于北唐,他的父亲连党派之争都不参与,更遑论是皇子之争?他知道,他都知道,他那样仰慕他的父亲,怎么会不知道父亲的信念?可父亲为什么就是看不到他的努力?
在永安侯府里,世子十二岁起就随父亲出入,见人、见事、见世面,世子聪慧,一点就通,父亲为此感到骄傲,总是在母亲面前夸赞世子。二子萧景瑜子凭母贵,自小就随名师学文习武,且学有所成,教过他的师傅不论是真心夸赞还是想跟父亲攀交情都会在父亲面前大肆赞扬萧景瑜,父亲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逢人就说萧景瑜日后必定是世子的左膀右臂,只要有他们兄弟在,永安侯府便无后顾之忧,萧氏便无后顾之忧。
那么他呢?他这个三公子算什么呢?他从小就以世子为榜样,刻苦读书,只为得到父亲真心的称赞,只为成为父亲的骄傲,可十二三岁时他央求父亲让他做世子的长随,学习为官之道,父亲拒绝了,拒绝时只对他说“别给你哥哥捣乱”,后来世子要离京办事,他请求随行,得到的却还是父亲的一句别捣乱,再后来的每一次都是这样,父亲似乎永远都将他看做是一个只会胡闹捣乱的纨绔子弟,父亲看不见他的才能,也看不见他的真心。
是不是已经有了两个优秀的儿子,他这个三儿子是英才还是庸才都无所谓,说得好听是不图他功成名就只希望他一生喜乐,可说得难听点儿就是根本不在乎他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懊恼,他愤懑,他去向母亲求助,母亲就说若父亲看不到,那就让父亲看到,若父亲不承认,那就做出让他承认的事情。他觉得母亲说得很有道理,于是他开始竭尽所能地证明自己的能力,父亲不肯教他不是还有母亲吗?然后他就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今天……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
是看不起他利用女人?可母亲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京城里又有几个人是光明磊落的?哪个不都是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那一个个看起来忠厚贤良的哪个不曾在背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而他就只是对哪些女人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甜言蜜语罢了,是她们自己耐不住闺中寂寞才会受了他的蛊惑,是她们自己本心不纯才会被他利用,真正恪守本分的哪个不是见了他就绕得远远的?真正固守本心的又有哪个着了他的道?
是因为他帮四皇子杀人了?可一将功成万枯骨,所谓的争权夺利不就是这么残酷的事情吗?是父亲的双手未曾沾染鲜血还是世子未曾罔顾人命?他们分明都在做着与他相同的事情,为什么就只有他一个人要受到责备?
如果父亲只是因为他投靠了四皇子所以生气,那他可以立刻倒戈,并且将四皇子做过的所有事情都告诉父亲,让父亲拿去呈给陛下,可父亲为什么连个倒戈的机会都不给他?他只是想让父亲承认他的能力,他从来没想过真的跟父亲作对……
萧景阳越想越颓丧,越想越愤恨,不由怒吼一声:“混账!”
“呀!”
被这一声惊呼吓了一跳,萧景阳诧异地循声望去,就见袁氏怯怯地站在祠堂门口,正是进不进、退不退的尴尬动作,显然是要进门的时候被萧景阳的那声怒吼给吓住了。
“你是怎么进来的?”
父亲命人守在祠堂门口,不准任何人来看他,也不准任何人来给他送吃的,袁氏是怎么打开门的?她来做什么?
“我……妾身买、买通了门口的守卫……”
“快点儿进去!”门口的守卫推了袁氏一把,袁氏便踉跄着进了祠堂,而后是两名端着饭菜的女婢。
祠堂的大门砰的一声被人迅速关上,袁氏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萧景阳嗤笑一声:“门口那两个人是父亲的亲信,连母亲都不能说服他们,你倒是有些本事。”
“妾、妾身求了他们好久……他们、他们大概是被妾身哭烦了……”袁氏绞着帕子,似乎很怕萧景阳。
萧景阳定睛一看,果然就看到袁氏那双眼睛又红又肿。
“端过来吧。”
袁氏这才让女婢将饭菜都摆在萧景瑜面前,自己也慢吞吞地挪了过去。
抬眼瞄一眼袁氏的肚子,萧景阳皱了皱眉,冷声道:“你回去吧,留一个女婢在这里收拾碗筷。”
“妾、妾身有话要跟夫君……”
萧景阳突然一个冷眼扫过去,袁氏立刻就改了口。
“妾身有话要跟三公子说。”
“说。”
袁氏磕磕绊绊的说道:“今日、今日侯爷下令,让夫人、让夫人将瓷印交、交给了世子妃,世子妃已经去过苏府,重新签订好了婚书,婚期还是三月初三。”
萧景阳把筷子一摔,怒目瞪着袁氏:“你要说的就是这些?!”
“不是!不、不是……”袁氏登时就给吓哭了,抽抽搭搭地继续说道,“侯爷、侯爷还说、说等三公子完、完婚,就要将三公子送、送离京城,说是要您外、外出历练。”
萧景阳的脸色顿时又阴沉了两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