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疑的生父当时已经是谢家板上钉钉的下一任掌权人,也就是说,谢疑的母亲一步登天从一个普通的山村女孩,变成了一个大家族的女主人。
听起来像是个灰姑娘嫁入豪门一步登天的故事,那种存在于童话和小说中的桥段。
但现实之所以是现实,就是因为它往往比童话龌龊多了
。
谢疑的母亲当时并不是自愿与谢疑的生父结婚的,她当时有正在谈婚论嫁的男朋友,拒绝过很多次这位突然出现的富豪的追求,即使他英俊多金也毫不心动。
但小山村出身的普通女孩,当时并不知道,那些有权势的人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究竟能做出什么事。
没过多久,她当时的男朋友就因为事故受了重伤,侥幸没死,但也落下了终身残疾。
谢疑的父亲用她男朋友的命胁迫这个女人和他结婚。
一条生命做威胁,谢疑的母亲屈服了。
但她始终想摆脱这样的生活,在结婚的第一年中,和谢疑的生父爆发过很多矛盾和争吵。
只是谢父的手段不是她这样普通山村出身的人可以想象到的。
她被打断过腿、浑身是伤,进过两次医院急救室。
女人也报过警,但想当然以谢家当时的权势,不可能有什么结果。……即使说出来很残忍冷冰冰,但世界上有些阶级就是有特权的。
谢疑说的比较含糊,没提太多,似乎是不想让这些东西脏了苏知的耳朵。
但苏知还是听懂了,他打了个冷颤,身体不自觉往谢疑的方向倾斜了些,觉得有点恶心,喝了口水才压下去。
总之,结婚第二年女人就生下了一个男孩。
从生下这个孩子后,她好像驯服了很多,至少看起来是愿意配合好好当一个妻子了,配合着出现在亲戚和公众面前。
一个看起来美丽体面的女主人。
人们听说她贫穷的出身,总下意识觉得她是中了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好运。
然而实际上,由于过于悬殊的地位差距,谢疑母亲这个谢家女主人当得名存实亡,她软弱的性格和浅显的阅历根本管理不住这么庞大复杂的家族事务,试了没几天就被谢父收回了权利。
谢家许多亲戚只是在表面上叫她一声尊称,实际上言语间都懒得伪装对她的轻视不屑。
区区一个花瓶而已。
没有人会尊重一个仅用来赏玩的装饰品。
谢疑的父亲从不在意这些,或者说,某种程度上,他在有意纵容别人打压自己的妻子。
因为越是这样,他的妻子能仰仗的人,才会只有自己。
他要彻底驯服这个内心始终有反骨的女人,把她的羽毛剪掉,一只美丽柔弱写满依赖他的宠物,他高兴时就温柔抚摸,心情恶劣时就戏弄折腾一番,反正总能在她身上获得快乐满足。
在最后的几年里,看起来他也的确做到了。
女人越来越温顺、越来越依赖他,堪称病态的依赖,却让他无比满意。
他有些飘飘然,自然而然地降低了警惕,自大让他收起了很多控制的手段。
在一个酒醉发泄后的夜晚,又被灌了些重度烈酒,在不省人事中被准确地割破了颈动脉。
他被刺穿动脉后其实醒来了,但他醉的实在太厉害,酒精和流失的血液让他头脑晕眩、四肢只能抽搐得动弹。
他模糊的视线中没有找到自己的妻子——后来警察取证显示她那时因为丈夫酒后的暴力行为受了伤,正在医院治疗,有一整个医院的人都可以给她作证——只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趴在床边。
一张和他长得几乎一样、幼年版的脸。
——那个由女人生下来后,没怎么被他关注在意过的孩子,像他这种人是没有什么亲情可言的。
小孩眼睛睁得很黑很大地看着他,半边身体都被喷出的血染红了。
像一只小小的恶鬼。
……
后来的事就相当简单了,这些苏知猜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
女人有无可辩驳的不在场证明,孩子的证
词也只说看到父亲酗酒害怕被打,再加上当时有谢家的死对头趁机插手这件事,想让谢家乱起来好从中获利,最后没有能成功定罪。
再之后的事,苏知就更清楚了。
母子俩前后出了国,女人生了很严重的病,母子俩没有再见过面,谢疑由他的继父养大,并于成年后回国。
在等待苏知到来的过程中,谢疑其实不是没想过,可以编造些更温和干净的故事讲给苏知。
以他的逻辑思维能力,可以编造出足够无懈可击的故事,圆上那些不慎被听到的词句。
并不是没有办法。
即使要……分开,他也不想让苏知知道这些,一个是这些肮脏的事过于污染人的耳朵,另一个则是,他不想让那样的自己暴露在苏知面前。
但当苏知仰起头看他时,他看到那双带着强装凶意的眼眸中微微的湿润时,还是选择了如实说出。
说出这个被时间掩盖了很多年的肮脏的往事。
说出——他其实是一个杀人犯。
在他还没有学会怎么做人的时候,就已经学会杀人了。
男人的声音停下后,病房内久久没有说话声再响起。
过了十几分钟,苏知才动了。
他忽然从床上站起来,脚步有点不稳,摘下自己充了会儿点的手机,闷声闷气地说:“我出去走一下。”
苏知绕开他往门口走。
谢疑没有拦他,只是递给他一把伞:“打伞,外面还在下雪。”
苏知接过伞,他的手有点抖,第一次没有接稳,谢疑又递了一次,才被他抓住,指节用力得都在泛白,慌张地拽走了。
像是在害怕什么——
他走到病房门,回头说:“你、你别离开医院。”
声音抖得更厉害。
谢疑:“嗯。”
苏知走出病房,总助说是去吃饭了,其实是在楼梯口待着,看到苏知面色苍白地走出来,下楼,条件反射性跟上去:“苏先生。”
果不其然,总助的手机上没几秒钟就收到条短信。
老板发来的,让他跟着苏知,防止出意外。
总助飞速回了句“收到”,默不作声地跟上去,明智地没有问七问八。
关键时刻,他对危险相当敏锐。
苏知侧头看他一眼,没说话,算是默许了。
雪确实下得很大,苏知没走太远,这种路况他也走不了太远,就在医院门口附近,有一片雪松林,此时被不断落下的雪覆盖上一层洁白的外套,掩映了青翠的底色。
苏知沿着松林往前走。
走着走着,他从衣兜中摸到什么,拿出来发现是那盒顺手买的薄荷含片,他在酒店时拆开闻了一下,被呛得没敢吃。
顿了顿,苏知倒出来一片,静静地看着那只小小的白色含片片刻,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仰头,吞入口中。
——!
这个牌子的薄荷糖确实很强劲,尤其是苏知这种本来就有点害怕这种味道的人,简直是什么生化级别的武器。
刚一入口,唇舌间就被清凉占领,过度的凉意和薄荷特有的味道沁染了每一寸碾磨,过度的刺激带来痛觉,口中弥漫起辛辣。
苏知的眼眶迅速地红了,眼泪滚落下来。
不知道是被口中的薄荷糖刺激的,还是压抑了太久被轻轻刺激一下就簌簌落下来。
苏知不是傻子。
可能是小动物求生的天性,某些时候,他的直觉甚至很敏锐。
假如说之前只是一种不敢深究的猜测的话,那么随着谢疑补全了那个故事,不再需要任何其余的证据,苏知此时已经可以彻底确认一件事:
上辈子谢疑的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