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便是不能再拖的情况,索性一了百了。
顾临越放空碗到桌上,再坐回她身旁,而她闭着眼,还是那缓不过来的模样。
“还好吗?”他笑。
原来小姑娘喝药是这样的。倒是他家常便饭了,喝到这岁数,味好不好早不能分清。
楚凝强撑着“嗯”了声,干咽好几口,怎么都盖不住那味儿。
“这里是眉山?”她想说说话分散注意力。
“是。”他回答,又问:不想来?”
她摇摇头。没有不想,反而挺喜欢的。
“昨天……”顾临越略一停顿,在想如何表达。对别人可以直言,对她,他总下意识要将话几经斟酌。最后他郑重道:“顾昀澈的话你都不用听,那是我和他的事。”
“先不说这个,好不好?”楚凝低声。
四目相望。
她乌黑的瞳仁在烛影里比珠玉莹润,睫毛如蝶翅,有一下没一下地扇动着,轻轻看住他,将光都染出湿晕。
这双眼睛他抵不住,从上一世开始就不能。
“好。”顾临越声也低了。
她不想听,他便不提。
楚凝手心在床榻两边撑着,垂眼去看那盆还暖暖在烧的炭火:“你说戌时过来,有话对我说……是什么话?”
顾临越沉默。
他要说的,不过是向她坦白的话,但眼下已无多余必要。其余便是……齐先生在一本古籍上寻到古方,如果成功了,或能解他体内的毒。
想说今生他们也许还有长相厮守的机会。
因而在沈家中堂,他对沈叙白说,想她待字闺中,等他一年。
“若我福分浅薄,伴不了眠眠一生,一年后沈兄随时可以给她寻觅良婿,东宫到时必有贺礼为她作嫁。若我有幸不死,她也未择佳偶,无论一年或是五年,甚至更久,我都一定回来沈家,亲自下聘。”
“除了她,我没想过娶别人。”
这是那日他当着沈叙白的面做出的承诺。
他确实昨晚想要直接告诉她,告诉她自己不甘心,告诉她自己是真的用了情,上辈子也是。但顾昀澈突兀出现,将他的计划打乱。
昨晚坐在床边陪她,他满脑子都是她畏怯又难过的目光,眼眶通红还要忍哭。他想了一夜,重复考虑到天明,末了,终究是认为那些话没什么可说。说与不说,都无法改变结果,倒是让她数着日子等待。万一他活不成呢?难道要她永远守着身?
谁都不知的尽头,他自己等就够了。
顾临越不言不语起身,打开偏柜取出一条狐皮,盖到她膝上。这房间是他先前住的,用过的东西尚有留下。
“要说的话,你舅舅都知道。”他坐回去。
楚凝软软地眨了下眼,还没想要追问,双腿的闷湿先让她难忍起来。
“不舒服……”她微嗔着掀开狐皮。
“还烫着?”顾临越凝眉,探向她额,温温的。
“没有烫了,”她低着脸,扭捏道:“我是说……衣裳黏着,不舒服。”
她睡醒满身是汗,很想要沐浴,但碍于没有衣裙可换,双颊微红,开不出口。顾临越倒是洞察,一眼便知悉她意思,从柜里翻出一套他干净的衣物,让她先将就,他叫人下山准备。
湢室在隔壁,随时备着热水。她要去时,他又嘱咐不可以久洗,刚退温,水凉前得出来。
楚凝轻轻“噢”一声,抱着他的衣裳走了。
答应得是好好的,可人一浸没进热水里,水烟如雾缭绕,氤氲在周身,她便舒服地阖了眸,倚着浴桶,不想动弹了。磨蹭到水温将凉,她才迫不得已起身。
门口再有动静时,顾临越正坐案前握着书。
是她无疑。他略翘唇,想她总算肯结束了。
“再不回来,我想破门了。”顾临越没抬头,慢条斯理看完这段,翻过一页,方去看她。
他的衣袍在她身上,玉带系反了,错了位,但怎么收都勒不实那一捻细腰,宽大得仿佛穿着戏装。
楚凝只能拖着走,费劲坐到他旁边。
“有些大。”她轻咳。
沐过浴,她额发微湿,两颊白皙间透着薄薄的红晕,唇是润的,清眸湿嗒嗒。
顾临越盯着她看了半天,去吹熄案上那盏烛火,而后柔哑着声,说:“错了。”
什么错了?
楚凝盈盈的眉眼露出迷惘,下一瞬,便见他俯身过来,那双修手勾往她腰肢,去解腰带的玉扣。她的心跟着那声“啪嗒”,一个颤跳。
里边儿没穿小肚兜,束缚一失,衣袍松垮开,楚凝只觉得身前一凉,空荡荡的。
外面的天已渐渐浮现鱼肚白,偏这间屋窗户严厚,光亮照不进太多,刚刚他又灭了烛火,屋里昏昧不明的,她心被牵着跳。
她忽地想到在戏楼暖阁的情景,那对男女,也是缠绵在这般沉浮暧昧的光晕里。
他头低着,脸靠她极近,而她眼下,真像是穿了一身戏服……
脑中有了不当的画面,楚凝呼吸越来越慢。
她静静地瞧他的面容。和传闻中一样,他生得极漂亮,尤其那双桃花眼,初看感受到的是落雪无声的孤清和寂冷,再看一眼,却又像是风流含情的了。且他眼窝很深,加重了那深邃感。
这便是……她放在心里倾慕了十年的人。
楚凝头慢慢往下低,轻轻靠到他肩上。
她在心里反复催眠自己,一天,就胡闹一天,她只是想要个念想。
“你过去和姑娘们单独在屋里,都做什么了?”她轻轻问,整个人软绵绵地倚着他。
顾临越手顿在那里。
她灼热的气息呼到他颈侧,带着沐浴后的细腻清香,引他喉结不经意动了下。
他偏过脸,唇正好落到她耳边:“若我说,是为了方便聊正事,你信不信?”
“我听过很多。”她小声。
看来是不信的。顾临越在昏暗里无声一笑。这腰带突然不想再给她系回去,他松开手,任它滑落,掌心压到她后背,将人微微搂住。
“说一说看?”他嗓音轻哑。
楚凝安静回想,最先冒出的也就那两句。
“说你病卧红绡簟,说你……”她略微屏息,脸红了,声音轻下去:“鸳被夜不休。”
还有什么藏娇鸳鸯衾,枕边风流词,酒后挽春风……她没好意思往后说。
顾临越感受着她的热息,竟是笑了。
“人还病着,”他低声,话故意分开两句说:“就想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