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神色晦暗地久久盯着那把枪, 不发一言。
良久良久,才发出一声笑:
“哈哈。”
他表情看起来十分平静, 然而这样的平静在此时反倒显得格外蹊跷。
少年一切的苦难都来自于那个“杀人犯的孩子”的称呼。在那个小镇上, 人们祖祖辈辈生活在那里,一切人际关系自成一套闭合的体系,他虽然也质疑过, 反驳过,然而众口铄金,他的反抗无法化解他与生俱来的业障, 反而印证了那莫须有的罪愆,最终化作如今刻在骨子里的沉默, 成为了他坚硬的外壳。
“我曾经养过一只鸟, 是在下雨天摔断了腿之后被我捡到的。我把它偷偷养在学校的树林里, 但是它太笨了,腿养好之后也不肯走。然后有一天,我值日的时候, 看到鸟被淹死在鱼缸里。”
“羽毛烧掉了,翅膀折断了, 脚也没了。”
他甚至轻轻笑了笑, 目光里却是与年纪不相符的古井无波:“是因为我它才死的,因为有人看我不顺眼。不,所有人都看我不顺眼。早知如此我就不应该救它,他们不敢让我死,但是却对它为所欲为。”
“我那时候想, 人的命比鸟的命更高贵吗?是谁规定的?”
“如果给他们机会, 他们会像对待鸟一样对待我吗?我想会的。”
“那么我为什么不能把他们杀掉呢?”
“可惜我不能那么做。”
少年微微笑着, 仰起头看向天花板, 然而任谁看到他都会觉得面上并无一丝喜悦。他慢慢地说道:“他们以为这样叫我,我就会以为那是我的命运。他们想逼我成为那样的人。”
“假如我真的做出了什么事情,反而会顺了他们的意,他们只会作为看客,像早有预料一样对我评头论足。”
年幼些的时候他还会一边哭泣一边憎恨那素未谋面的生父母,暗中发誓自己绝不会成为那样的人,无论真假。后来便学会将之抛在脑后,开始不在意任何人,也不在意自己。
“每一个我见到的人,最终都会变成讨厌我的样子,那么我就不再去想我永远也不会得到的东西,我只要活着就好了。”
他只是要活着,比任何人都坚韧地活着。
然而等在漫长的黑暗里终于感受到一些善意,看到了一点灯火时,他就像飞蛾一样情不自禁地去紧紧追逐这份热源,最终却发觉结局不过是命中注定的消亡。
所有的美好终将消逝,所有的丰飨都暗含代价。
“我以前觉得我的一生都会是那样,挣扎在地狱里,所有人都在用一个我没办法拒绝的理由逼我成为一个杀人犯,总有一天我会真的成为他们准备了几十年的谈资……等我遇到了外来人之后,我才知道外边的世界那么大,所以想办法逃了。”
“然后当我以为我终于、终于有了归宿的时候,突然发现,我是反抗不过命运的。”
他蓦地伸手抓住了桌面的手.枪,毫不犹豫地对准了琴酒。
少年的手掌纤瘦,手指骨节分明,握住枪托时显得腕部格外纤细,有一种轻易可折的脆弱。此时他动作生疏地举枪指着男人,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神情凶狠,翻身扑了上去,抓着对方的衣领恶狠狠地咆哮道:“你怎么会……你怎么会!”
琴酒抓住少年细瘦的手臂,却并没有进一步制止,手.枪冰冷的枪口顶在他下颚,让他微微偏了偏头,冷静地仰头对视,目光里有一种无动于衷的审视,没因为对方持枪表现出一分的紧张或是动容。
“我那么想要追随你……我本来都已经决定把我的命都卖给你……”少年激动地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眼中射出锐利而浓稠的痛苦,“可是……这是不一样的,这不一样……你又把我带回了那个命运!”
即便是现在的情形,男人依旧神色漠然,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
“那么你要怎么办呢?我杀过很多人,你想杀了我吗?”
少年脸颊紧绷,槽牙咬紧,发出咯咯的响声,然而动作却停滞住了,就像是在与本能对抗的野兽一样浑身发起抖来。
男人将武器交到少年手里,微微抬起头,以一种引诱的姿态让对方做出选择,好像在说:
你已经拥有力量了,那么你该有选择的权利。只要轻轻扣下扳机,你就可以匡扶正义,以此作为投名状,获得俗世意义上的嘉奖,从此走回到阳光之下,去过与过去截然相反的生活。但如果心慈手软,以后就要任由命运摆布。
一时间气氛僵持住。
最终,少年颓然放下手中的武器,在与自己的斗争中又胜了一回,即便如此也并未对命运低下头颅。他什么也没说,然而动作却说明了一切,像是被抽走力气一样向后拉开距离,沉默地维持了自己的原则。
琴酒此时才满意,终于开口道:“你的父母不是杀人犯。”
说来也好笑,早已不将人命当作一回事的琴酒如今却要跟人解释对方的父母从未杀过人。
少年隐忍着剧烈的情绪回望,听到对方接着道:“那是你的福利院的一个男护工恶意造谣。他是恋.童癖,想要通过用谣言孤立你来达到让你依赖他的目的,甚至为此去串通了记录档案的工作人员。
至于剩下的谣言,只要用一点小伎俩就可以轻而易举地传播出去,只是还没等他有胆量真正动手就出意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