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一盏茶水递上。
渊帝敷衍着喝了一口,再次看向站在殿中的耶律肃。
一身傲骨,一身倔强臭脾气。
更是一身反骨。
看他这模样,想来是早就拿定了主意。
渊帝越看越生气,强忍则怒气道:“你身为朕的嫡亲外甥,禾阳公主唯一留下的血脉,朕若遂了你的愿草草办一场婚事,这不是教天下人戳朕的脊梁骨么?!”
皇后想起禾阳公主之事,眼眶泛红,嗓音略带些哽咽道:“是啊,禾阳仅有将军这一个血脉,陛下待将军亲厚之心比宫中那些皇子们更甚之,皇子们尚且年幼,皇室宗族近些年才得将军这一件喜事,怎有简单办了的道理。况且——”皇后的目光慈爱温柔地落在慕乐婉身上,“也不能委屈了姑娘。”
被皇后这般提点名字,慕乐婉诚惶诚恐,愈发垂了脑袋。
皇后素有仁慈之名,待宫人善和。
此时缓缓道来,有理有情。
说得渊帝也想起亡故的禾阳种种来,心里头的怒气一时下去了些。
到底是他亏欠了禾阳,将她送去了西疆那虎狼窝里去。
禾阳只得一个儿子,只要耶律肃没有反复之心,便是任性妄为些又何妨呢。
终究是他亏欠了啊……
皇后所言感动了渊帝,却没打动耶律肃。
耶律肃略侧过头,眼神极淡的看向身侧的慕乐婉,问道:“婚礼若不大办,你会觉得委屈么?”
这还是耶律肃入殿后,主动与她说话。
慕乐婉激动的身子微微颤抖,头偏向耶律肃的方向,但视线仍低垂着盯着脚下,内敛温顺至极:“臣女都听将军安排。”
嗓音里夹杂着无法抑制的喜悦。
得了回复后,耶律肃转过头去,看向上座的渊帝、皇后。
腰背笔直,眸光沉稳坚毅,一腔衷心道:“臣身为骠骑将军,承陛下安定边疆之托,使命未毕,朝廷战事不断、西疆换防未归,邻国更是虎视眈眈,更是要用国库的时候,臣如何能心安理得大办宴席?慕氏乃臣认定之女,既她说一切交由臣安排,便是二人同心。比起一场声势浩大的婚礼,想必臣与慕氏一心为国之心更容易得朝臣、天下百姓一声祝福!”
长长一段,铿锵有力。
说道最后时,他双手抱拳,目光灼灼,望向渊帝:“还望陛下成全臣与慕氏之心!”
慕乐婉听见他提及自己多次,更是明说‘慕氏乃认定之女’。
心中滚烫。
一时激动,失了理智。
也跟着一并陈情:“还望陛下成全!”
耶律肃听见后,内心冷笑一声。
但上座的皇后盯着慕乐婉的背影,脸色微沉,已然没了方才的和悦。
这慕乐婉——
枉费她多番提点,竟也是个没脑子的姑娘。
而渊帝更是气得脸色铁青,恨不得破口大骂。
还在皇后知他心绪,余光看见渊帝攥的青筋迸现的手背,伸手覆盖而上,略施了力气压下。
以作安抚。
“好了,离大婚尚有些日子,此事容后禀过太后了再行定夺。”仿佛皇后刚才的不悦只是假象,此时又恢复了慈爱面容,温柔的看向慕乐婉道:“好孩子,外头的风听得愈发紧了,想来是要变天了,本宫就不留你继续说话,免得回去受了风身子不适。”
慕乐婉得皇后如此关心,自是受宠若惊:“多谢娘娘关爱之心,臣女愧不敢受。”
皇后颔首,似是对她的应对极为满意。
至少明眼人看起来是这样的。
“来人,好生送慕小姐出去。”
慕乐婉行礼告退,由宫人领了出去。
偏殿的大门再度合上的那一瞬间,皇帝早已按捺不住,指着殿前的耶律肃骂道:“别动辄就用天下百姓来威胁朕!这天下还是朕的!”
渊帝失态,骂起耶律肃来更是狠。
这话指责的太狠,吓得皇后失色,连忙示意殿里的宫人全部退下。
耶律肃不卑不亢,端的四平八稳:“天下自然是陛下的,但婚姻大事却是臣自己一辈子的终身大事,难道连此事陛下都容不得臣做主一回吗?”..
这天下自然是陛下的……
这一句话,令渊帝失神了片刻。
他纵容、宠爱耶律肃的前提便是他无谋逆之心。
可耶律肃的诸多行径,无一不是在提醒着渊帝,这亲外甥早已是一头对皇帝宝座虎视眈眈的狼。
但他却为了婚事,第一次言明他绝无谋逆之心。
现在不会有,将来更不会有。
而他选择一个无权无势的大理寺少卿之女,不也是说明了他无心皇权之心么?
在这一瞬间,渊帝心软了。
愤怒的目光转为复杂、深沉之色,看着殿下的耶律肃。
为逼他娶亲,自己亲手折了他多少羽翼,他不曾愤怒质问。
种种事迹……
是否是自己寒了耶律肃之心……
自己是他在世仅有的血亲之一,却对他处处忌惮、防备……
愧疚涌上心头,汹涌而至,瞬间瓦解了他冷硬防备的心。
渊帝一改刚才恨不得生吃他的愤怒口吻,如一谆谆规劝的长辈:“你的婚事就按将军的规制来办,不能再简,否则只会寒了那些衷心追随你的将士。”
皇后愣住。
还来不及言语一句,接着听见渊帝道:“但有一事,朕绝不会妥协。听说你把那外室接进了将军府里养着,成何体——”才要习惯性的骂上一句,幸好及时止住,轻咳一声。
皇后缓了神,随着说道:“将军不可将祖宗规矩都忘了,这事就是您与陛下闹到太后老人家跟前,也是将军您占不住理儿的,也是那外室……”皇后轻轻叹了口气,“出身实在是低啊。”
一提及出身,渊帝的眼前立刻浮现娼籍二字。
一个是人品贵重的皇室中人、骠骑将军,一个却是做皮肉生意的青楼女子。
偏耶律肃还颇为宠爱。
还偷偷养了足足三年有余。
他常年征战,得一喜欢的外室也是不易……
渊帝一阵头疼,手指揉着额角,“我也不取你那外室的性命,只此一个要求,把她送出将军府去,更不允许她招摇过市污你声誉。”
皇后的眼中止不住惊愕。
若非耶律肃在场,怕是要失态了。
耶律肃面上不见喜色,倒是答得爽快,“臣领命。只是外室身上有伤眼下不宜轻易挪动,待两日过后,臣就将她送出将军府。”
渊帝已经做好了耶律肃不答应的准备。
毕竟可心之人,谁不愿意天天放在眼皮底下瞧上一眼。
他又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
听见耶律肃如此爽快,倒也有些诧异,但面上拿捏的很好,即感慨又欣慰道:“这些年东征西战,你才得一可心的外室,朕也不愿使你寒心,如今你肯听朕这舅舅一言,朕甚欣慰,不枉朕爱护你一番啊。”
耶律肃闻言,并不应答。
只拱手,深深弯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