麓哥,你快点好起来。
苏沉挑的放风区域是渚迁市南部海湾,这里既有观光轮渡,也有长排的货运码头。
由于近年来旅游业得到影视行业的红利滋润,这座城随着拍戏基地的发展不断人流量增大,海岸边的特色餐馆也渐渐生意火爆,凭借平价海鲜很得人心。
有趣的是,渚迁的海鸥渐渐都不怕人了,碰见沙滩边野餐晒太阳的游人,还会主动蹦过去索要食物。
先前收拾蒋麓酒店房间时,苏沉发现有袋吐司因为住院的缘故被放到过期,今天刚好带了过来,让蒋麓捻着喂鸟。
五月末已是春盛好时节,连拍打上岸的海水都被晒得很暖。
沙滩观景区里,有不少小孩在拿着铁桶挖沙找贝壳,也有网红穿着三点式扭捏拍照,远处还有摩托艇冲浪疾驰,很是热闹。
他们把蒋麓推到略高的地方,吹着海风喂栏杆上蹦蹦跳跳的鸥鸟。
隋虹给他们拍了两张照,去不远处打电话去了。
面包干很受欢迎,有些还会跳到苏沉头上肩膀上,啄一啄脸索要食物。
“真嚣张。”蒋麓哂笑:“上来直接亲脸了,不怕被我捉走炖了?”
苏沉笑问:“那你亲我几回,得被炖几次?”
问完之后,才想起来他听不见,又安静下来。
蒋麓坐在轮椅上,见他情绪有些低落,大概猜到什么。
他握着苏沉的手,在喧闹鸟鸣里依旧独自处在寂静世界里,又看不懂刚才少年在说什么。
只能笑着说,迟早会听见的,能有多严重。
隋虹还在打电话,遥遥询问苏沉那边是否都OK。
苏沉回了个没问题的手势,半蹲在蒋麓面前,帮他掖好腿边的毯子,仰头看他的脸。
“你就是一辈子听不见了,我也不会走。”
“麓哥,我们不着急。”
蒋麓怔了一刻,迟疑道:“我好像听见了。”
“……?”
就在一瞬间,好像是他望着自己说话的一瞬间,有什么被倏然解开了。
他突然能听见小孩们在尖叫着嬉闹,听见隋姐远处模糊的电话,以及不算完整的大半句话。
“……我也不会走。麓哥,我们不着急。”
苏沉愣在原地,下意识伸手去摸他的耳朵。
“真的假的?!”
“你刚才在说什么?”蒋麓重回现实的喧嚣里,不顾飞鸥还在啄自己手里的面包袋子,目光灼热地望着苏沉:“你说了一句很长的什么,然后说我们不着急。”
“已经不用说了。”苏沉没想到突然就答案正确,哭笑不得:“合着你的耳朵只肯听这样的话,别的一概屏蔽。”
“那万一是暂时性好了呢?”
“哎不许乱说,快点呸呸呸!”
蒋麓胁呸呸呸以令天子:“你不把刚才那句话补完,我就不呸。”
少年笑着拧他耳朵:“你个王八蛋,知道我这些天有多着急吗?”
“沉沉——痛啊——”
恰好隋虹打完电话过来,看见两个人在笑闹,紧跟着愣了一下。
“蒋麓能听见了?!”
“能听见了。”蒋麓流畅道:“而且现在跟所有音量加大一样,听什么都倍儿吵。”
隋虹先前都已经做过最坏打算了,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好起来,登时原地欢呼一声,把自己拿着的那份面包片全都分给海鸥们。
“苏沉你对他说什么了?!他怎么就突然能听见了!你快跟我说说!”
苏沉面不改色:“我问他冷不冷。”
蒋麓长长嗤了一声。
隋虹也跟着不信。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快跟我讲讲!”
苏沉叹口气,实话实说。
“我跟他讲,哪怕他一辈子都听不见了,我也不会走。”
蒋麓听得心脏加速,用毯子把脸围住,闷头直笑。
隋虹长长哇了一声,跟着拍掌。
“原来小麓喜欢听这种甜话啊,难怪医生之前怎么测试都没用。”
“你们两在一起得了,我看着都般配哈哈哈哈!”
又有只海鸥落在苏沉肩上,跟少年一起同步歪头。
“般配吗。”
蒋麓别开脸一直笑,周身都罩着阳光。
回到医院时,医生护士显然都发现两人溜号这件事,一脸无奈地叮嘱以后绝对不许这样了。
“病人的听力还没有恢复,有很多……”
“恢复了。”蒋麓接话道:“我觉得可以出院了。”
医生本人愣在原地,不可思议道:“您两位带他出去……干啥了?怎么个刺激突然就好了呢?”
隋虹帮忙打掩护道:“他就是闷的,我们带着晒了晒太阳,吹了吹海风,突然就能听见,就是说声音都显得特别大。”
“那正常,恭喜恭喜!”医生连忙接过轮椅,示意护士带着再去做一轮听力测试,翻出病历快速记录几笔:“出去以后有没有吃什么东西?或者被什么外物刺激过?”
隋虹笑道:“真没有,可能就是巧合吧。”
事已至此,确实可以圆满出院了。
由于中度骨折的缘故,右手还需要再吊三周石膏,痊愈后同样不可以剧烈运动,或者拖拽重物。
脚踝再养养也差不多了,目前一段时间里要慢走静养,以后奔跑跳跃时要注意分寸,避免重复性扭伤。
消息一传回剧组,大伙儿欢呼雀跃,跟圣诞节似得把酒店内外都大肆打扮一番,就差拉个条幅写热烈欢迎小蒋导演出院。
下车之际,苏沉接过潮哥递来的艾叶,沾着水把他前后晦气打了个干净,房间里也四处洒了盐粒,意在辟邪除祟。
蒋麓已经能被扶着慢慢走了,刚要进酒店门口,又被潮哥拦着,用白酒沾着额头往后挥了三下,口里还跟着喊:“退!退!退!”
蒋麓觉得好笑,跟着来一句:“要不要跨个火盆?”
他只是随口一说,后头立刻有人招呼:“我就说得来个火盆!”
“火盆!火盆上啊!”
平时拍鬼戏去世戏专用的火盆被再次点燃,放在酒店门口。
一步子稳健跨过去,所有人都跟着叫好。
“平平安安!祸去福来!”
“小麓出院快乐啊!!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仪式结束以后,这个风波算是彻底结束,剧组除了总导演吊了个石膏之外,没有其他变化。
值得一提的是,那段火烧云里的戏拍得非常完整,掐掉坠马的那段,前面的完全能用,而且很是好看。
剧组里的人商量来去,综合蒋麓的意思,把那段还是留下来了,正式剪进剧里。
毕竟是拿命拍出来的戏,不要反而可惜。
六月一到,姜玄想起来高考的事,在时都遥遥关切了一句。
秘书临时被抽调这方面功课,紧急回忆确认苏沉不是今年高考,但也快了。
“他艺考有人教吗?”
“剧组一般会安排人帮忙过一下。”
“你上点心,帮忙找个好点的老师。”
“嗯嗯,一定!”
总裁发了话,手下不敢怠慢,致电到剧组这边查问苏沉的功课情况。
剧组回复,目前文化课有三位全科老师一起教,艺考好像还没确定方向,大概率和蒋麓一样,准备考时戏院。
秘书得到消息,有点犯嘀咕。
人家都已经演好几年电视剧了,真的需要什么表演老师吗……
而且业内很多演员想拜山头都拜不到人,苏沉那是直接跟开山祖级别的老前辈拜了师徒,是人家关门弟子啊。
不管了,艺考是艺考,表演是表演,还是得派个又贵又强的去,显得重视!
于是,在剧组拍戏之际,一位艺考老师被空投过来,带着
厚厚一沓资料过来上门讲课。
苏沉提前收到消息,态度很好地亲自挑了会议厅,如时赴约。
老师本人是如今三大艺考机构的金牌创始人,手底下是考了很多人,其中有几个很不错的苗子已经在红的路上了,美其名曰‘新生代实力演员’。
他收到这活时,一听说是给苏沉讲课,自己都觉得犯怵。
苏沉?那个最年轻的视帝?
我去教视帝怎么表演怎么念台词?是我飘了还是他飘了??
话虽然这么说,明煌娱乐的人坚持要拉人过去不可,老师还是半推半拒地从了。
但是没办法,人家给的钱太多了,不去不行啊!
两人一碰面,苏沉很客气。
“老师好,怎么称呼?”
“欧欧欧阳,我叫欧阳潜,”欧阳老师笑容有点僵:“苏沉同学肯定实战经验非常丰富了,咱们先简单了解一下艺考流程,然后针对性地补足一下劣势,你看可以吗?”
“当然可以,听您安排。”
如果是考音乐剧系或者作曲系,需要练一个视唱练耳。
而表演系,主要考的还是四门基本功——声台行表。
这四门功课构成一个演员的基本修养,也是一切表演的基础。
苏沉本来在正经上课,发现老师怯场的不行,有点没忍住笑。
“您放松,有什么讲什么,不用太顾虑我这边。”
“那,那这样,咱们先试一段台词。”
欧阳老师翻出辅导书里的参考剧本,示意他念出来看看。
他选的这段,是《威尼斯商人》里商人夏洛克的一段独白。
苏沉凝神看过之后,惟妙惟肖地模仿着老辣又油滑的口吻。
“他的样子多么像一个摇尾乞怜的税吏!”
长达数百字的独白,少年在仔细看过便可以郎朗上口,停顿间断恰到好处,情感充沛而且自然,说是毕业班的标准示范也不为过。
老师颇为惊愕的听完,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又找出另一段国内的剧本给他演绎。
事实证明,老导演眼光毒辣,选人极准。
苏沉他不仅仅是只会演元锦这一个角色,给他其他年龄身份地位的角色,一样能被天赋精准表达呈现,好到完全挑不出毛病。
除此之外,更令人惊艳的是咬字发音。
要知道,寻常艺考生能做到的是发音清晰标准,大多都能说上一口没有任何方言痕迹的普通话。
但苏沉的台词,是在这八年里,也是几千个日夜里,和一众老戏骨的对戏里被练出来的。
他的声音,第一点便是足够清朗,能完全如教科书一般把字全都送到现场每个人的耳朵里,咬字时能找到自己的演绎风格特色,一看就是已经成了体系。
其次,是戏感非常浓,能即刻把观众都带入情境里。
老前辈们的较真,年轻演员的提携,一样一样都融进了他的灵魂深处,让这样的卓越变成最自然不过的日常。
欧阳老师听他念完这两段台词,惊得是见识到明星现场表演的实力,再次确认自己就是来走个过场。
“太标准了。”他由衷赞叹道:“我完全找不到问题,你的台词好到我没话说。”
“苏沉,你这样子去参加艺考,我想不出来还有谁能赢过你。”
苏沉被夸得笑容腼腆,点点头表示感谢。
接下来是朗诵、唱歌、体态和简单的舞蹈。
苏沉虽然不会蒋麓那些刀枪的本事,但刚好潜心学了一年多芭蕾,从起手式到劈叉都姿势规范,合乎要求。
艺考老师看得惊叹连连,直接把艺考的部分题册递给他。
“如
果要刷题,参考我给的这部分就够了。”
“你这些基础——已经非常强了。我诚实的说,你就算现在去考时戏院的硕士,或者参加他们大四的期末表演,功底也是绰绰有余。”欧阳老师说到这里,语速有点局促:“我理解你们公司对你学业的关注,只要你文化分到位,考时戏院没问题,真没什么好补的。”
苏沉笑眯眯点头表示理解,想起了什么:“麓哥当时说,他们去时戏院参加初试和复试都有抽签表演,那种没有台本,要现场演,咱们能试试吗?”
欧阳潜一听,又支棱起来。
这个我熟!这个是我强项!
“嗯嗯对的,苏沉同学,现在艺考不仅随即抽考朗诵和台词,也会考一些随机的现场表演。”
“我举个例子,比方说航班延误啦,餐厅被客人投诉啦,材料题目都很偏日常化,这部分咱们是可以一起过一下。”
一讲到艺考里的学院派题目,欧阳潜暂时性找回自信,精神抖擞地邀请苏沉对戏。
“就拿餐厅退菜来说,很多同学不会找入手点,也不知道十五分钟的准备时间里该从哪里该梳理思路。”
“这样,咱们先不准备,先演一演这个比较难的题目,你看可以吗?”
苏沉坐正,表示准备好了。
欧阳潜信手托了一本书,佯装自己是餐厅里托着餐品走来走去的服务员。
“那么——开始!”
欧阳潜托着书走向远处,背后听见一声轻唤。
“服务员。”
他当作没有听见,又往前走了几步,模拟考试里的不可控情况。
苏沉笑容平和地加重语气:“服。务。员。”
老师这才急转着回去,态度恭敬地微微鞠躬。
“哎哎,先生您好,请问有什么事。”
苏沉把面前不存在的盘子往他的方向推了两寸,十指交叠着抵在唇前,淡淡看着他。
“这能叫菜?”
无名威压骤然逼近过来,上位者的目光让人蓦然头皮发紧。
欧阳潜本来还在戏外,被这个目光一扫,骤然被强行拉近戏里,没发觉自己说话时本能露出讨好的笑:“您是对口味不太满意吗?”
苏沉换了个更舒服的放松姿势,慢慢瞥了一眼那个无实物的盘子。
“叫经理来。”
欧阳潜更加神经紧张,看着他的表情紧急道歉:“您看这样可以吗,我们送去重新做,请问您是觉得咸了还是淡了?”
一不留神,他们四目相对。
欧阳潜登时像是被摁着卡进服务员的状态里,像是瞬间活到月薪几千谨小慎微的生活里,被这个意味深长的目光盯得咽口水。
“实在不行……”
“老师,您看这个状态可以吗?”苏沉眨眨眼问道。
这是欧阳潜这辈子第一次和视帝对戏,已经被震撼到哑口无言。
他领教到这个地步,再厚着脸皮收学费那才是过分。
男人有点激动地站起来,通灵般的瞬间体验给他的战栗感还没有完全消散。
“太厉害了,太厉害了,我的天!!”
“我,我管您叫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