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明白你的意思了。”武德帝收回自己冷锐的目光,又恢复了一贯平和的笑容:“若能使凤后多笑一笑,少累一累,明光殿添丁便指日可待。”
“是。”何景华一躬身:“此即下臣前番所言,有些心病非药石可医。”
武德帝已然摆手令他退下,听见“心病”两字,又叫住问道:“景华,凤后见着孩子们,会不会勾起什么……别的情绪?”
这话似乎问得没头没尾,何景华却自觉听得明白:“民间许多男子婚久不孕,就会先收养一个孩子,往往很快自己也就怀上了。下臣想这其中的道理,该是男子们的心境有所不同的缘故:之前碍于妻家宗祧无继,自己又有性命之忧,故而紧张急切,忧怨重重;之后么,虽是收养来的孩子,毕竟也在自己名下,免了后嗣无人的担心,纵然活不常久,可妻主看见孩子,总会想起自己几分,年节祭扫,皆有垂顾。如此,心情便会放松下来,而孕事自至。”
见武德帝默然不语,若有所思,何景华躬身告退。待等步下汉白玉的阶台,方轻举袍袖拭了拭额角的汗珠:每次应对这位年轻帝王的垂询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尽管她看上去还算和蔼可亲,可谁知什么时候你就触怒了真龙逆麟呢?
暖阁之内,武德帝继续批改奏章,间或宣臣子入觐,商谈政务,晚膳与几个阁臣共进。直至掌灯之后,敬事房管事也没得机会将侍寝的花签呈去御前。
梁铸趁着换出来喘气的功夫打发了他:“凤后的签子都没在盘里,你还巴望着主子能看一眼?我劝你麻利儿地去趟明光殿,偷偷和杜献说一声,今晚请千岁不要过早安歇。”
敬事房管事吐了吐舌头:“那位不是才好么,签子还没来得及放呢。多谢大总管提点。”
……
明光殿
贺兰清澄笑意盈盈地接了圣驾,命内监们呈上武德帝素日爱吃的夜宵点心:“都是热的,圣上尝尝。”
武德帝摆了摆手,淡淡言道:“快二更了,早些安置吧。”
清澄听她不似往日的声气,心中不明所以。
武德帝背身张开两臂,宫人们立刻上来服侍,却被她沉声斥退:“笨手笨脚的,下去。”
清澄一愣,看她微微侧头,余光瞟来,像是等着自己亲去侍奉,急忙赶上前为她轻解罗带,慢摘簪冠,复又柔声问道:“圣上,今日朝中出了什么事儿么?”
武德帝并没说话,只冷冷扫了他一眼。
“臣侍失言……”清澄心中一凛,想起她曾私下嘱咐自己,有些话不可当着内监宫侍言讲,以免传出去“后宫干政、违背祖训”的闲话。清澄暗悔失了检点,赶紧退后一步屈膝跪下:“圣上恕罪。”
停了好一会儿,武德帝才缓缓坐回榻上:“下不为例,起来吧。”
明光殿管事公公杜献见状暗暗心惊:千岁身有小恙,圣上每每探望都是关爱有加,如今见他痊愈了,该更高兴才是。怎么倒不同以往,竟像是压着怒气而来?不知何事使龙颜不悦,梁大总管也没透个信儿来。
宫监们奉来木盆巾帕,清澄先净了手,立在旁边服侍武德帝洗漱,又蹲伏下去,脱了她鞋履,试过水温,才小心翼翼地把她双脚放进盆中,轻轻擦拭起来。他已许久未做过这样的事,难免动作有些僵硬。
武德帝静静看着他,白净俊秀的脸上并无些许红晕,一双细长眼睛闪闪烁烁,眉峰浅浅蹙着,薄唇紧紧抿着,偶尔抬头对上自己的目光,都遮遮掩掩地避开了。脸上虽绽开了笑容,却笑得十分牵强。
强颜欢笑……武德帝暗暗嘲笑自己:连何景华那个医痴都瞧得分明,更何况六宫人等,百官内眷?只有我还在自欺欺人……
清澄被她盯视良久,如芒在背,心中不安愈甚,反复猜测她何由不快。忽觉脊上那份灼锐散去,偷眼一看,武德帝已阖起双目,似乎疲倦得快睡着了。
帝后都不说话,宫人们更是屏息垂头,谁也不敢发出一丝声响。杜献是个极有眼色的,赶紧指挥着众人帮衬着自家主子,安帐就寝,撤烛关门。
清澄侧着身,轻轻躺到了武德帝身边,不知她心意,也不敢依偎得太近。迟疑了好半晌,才寻到她执笔的右腕,捧在手中柔柔按着:“圣上……”
武德帝虽未说话,也未挣手出来,就由着他不轻不重地揉着。
清澄听她呼吸渐次均匀,只道是睡去了,手中缓缓而停,忽听她淡淡问道:“听说你病中还在操劳?”
清澄一愣,随即轻声答道:“眼看侍子大挑就要开始了,臣侍不敢怠慢。”
武德帝反握住了他的手背,一点点摩挲着:“七妹不会要那么多人进门,你何必费神?”
“侍子大挑是要为后宫遴选佳人,臣侍又不是管英府的事。”清澄答了一句。
黑暗中,武德帝却顿了一顿,话音便有些讥诮:“给朕选人?你还真是一日比一日贤惠了。”
好半晌,清澄才低低回了一句:“臣侍,现在是凤后了……”
蓦地,武德帝五指一紧,听身边男子猝不及防地轻吟出声:“啊……”
“怎么了,凤后?”
“……”清澄咬了咬唇,没有答话,觉得她循着自己细滑的腕肘,渐渐抚上了胸膛,流连了好一会儿。
“旷了几日,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