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凤深深看着她,看着看着,眸中涌起了一层水雾:“邙山乱军之中,徽州韩飞别院,杨柳庄人贩子的地牢,春藤馆教习师傅的黑屋,我,从不敢想,有生之年还能再见王主一面,更不敢想,有朝一日还能重回王主身旁。如今,已得上苍眷顾,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阿凤……”云瞳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乱军之中,韩飞别院,人贩子地牢,春藤馆黑屋,又都发生过什么事?“若是当初……”若你没有说过那般绝情的话,若我不曾狠下心肠放手……
“若是当初……”离凤怔怔念道:我死于禁宫大火,一了百了;不曾遇见到你,孽缘横生……
四目相对,心潮万千,似乎又看见了那条弯弯小船,合着断魂的笛音,在两湖上随波飘摇……心跳仿佛都停了一拍!
……
若怜站在旁边,一动也不敢动,一声也不敢出,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心中一个劲儿数落自己,怎么就挑了这个紧要时候戳在这儿,碍着王主和公子不能好好说几句体己话儿。
又过了一会儿,云瞳扶起离凤,抹去他腮边的泪水,轻轻搂进了怀中。又转头吩咐道:“传饭吧,我也饿了。”
“是。”若怜眼见两人关系有缓,心中着实为离凤高兴,急赶着布置去了。
云瞳搂着离凤走回桌旁,一眼瞥见《治水纲要》,随口问道:“你为何要看这个?”
“只是解闷。”离凤擦干眼角泪珠,随着她又坐下。
“啊?”云瞳眉峰一扬:“拿这个来解闷?”
离凤咬了咬唇:“冒犯先贤,实属不该,王主恕罪。”
云瞳愣了愣:“我的意思是说,这种书不会越看越闷么?”
“会。”离凤轻叹了一口气:“看来看去,沧河还是难治,水患还是难平,不知要到何年何月,百姓们才不会一到春汛就背井离乡。”
此言出乎意外,云瞳怔楞之余,随手翻开一页,见尽是些不认识的图谱标识,便又问道:“这些你都能看懂?”
“我娘多年综理河工,耳濡目染,我也跟着学了一点。”离凤转头盯着图册,想起当年闺中,娘亲曾拿着这本书对自己言道:小敏,你是大凤未来的国后,不通河务之难,便不能为君分忧。不知水患之苦,便不能解民倒悬……书犹在手,话犹在耳,却已物是人非。他现在除了读书叹气,就只能为受灾的百姓们祈祷一番,其它的,什么也做不了……
云瞳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哗啦啦”翻了一阵书,回到起始一章问道:“既然你明白,就给本王讲一讲吧。”
离凤一愣:“王主,奴侍懂得浅薄,不敢……”
“本王是诚心向你求教。”云瞳把他往自己身边拉了拉:“这图上注解是何意思?”
离凤收回遐思,探手其上,简单说了两句。云瞳思索之后,点了点头,又问一处。离凤原想着她不过无话找话,聊作敷衍也就是了,不妨她听得极认真,还屡有疑问,一来二去,自己也上了心,取过纸笔,边讲边画。
若怜端着盘碗进来,就见两人挨在一处,并肩碰头,说得热切,不由莞尔一笑:“王主,公子,先用饭吧?”
连说了几遍,两人都未听见。若怜不想打扰他们,又怕饭菜凉了,正在为难,忽听小西在外喊道:“若怜哥哥,我家主子在这里么?”
“王主在呢。”若怜赶紧迎了出去。
小西随他进来,笑眯眯地走到云瞳身边禀道:“叶使回来了,请您过去吃晚饭。”
若怜一僵,拿眼直瞅离凤,意思是您跟王主说说:咱们这里都预备好了。
离凤默默放下笔,并没开口。
云瞳还在算着那堤坝高度,印证着自己日间所见,根本没听见有人说话。
“王主?”小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叶使哥哥请您去呢。”
“嗯”,云瞳虽应了一声,眼睛却还盯在纸上。
“王主,外面雨下得正大,您又腹空,不如……”若怜为离凤着急:好容易她来了,你倒是留一留啊?就像刚才一样,说几句贴心的话儿,多好。
“这里没有什么好吃的!”小西往桌上瞅了一眼:“尽是白菜豆腐,清汤寡水的……王主,咱们还是走吧,叶使那里好歹有鱼有肉啊!”
离凤咬了咬唇,越发沉默。若怜站在一旁,小脸一阵红一阵白。
“是寡淡了些。”经小西一说,云瞳才注意到:“阿凤,你身子骨弱,该好生补一补。”
“谢王主关怀。”离凤起身退了一步:“奴侍全家死难,该当茹素三年,以尽哀思。再者,奴侍能吃上这些,比水灾中的百姓强过百倍,心里已然不安,不敢再多妄求。”
云瞳一时语塞,被小西拽着出去了:“叶使一定都等急了,快走吧!”
“阿凤……”
“恭送王主。”离凤低头行礼,十足恭顺安静,可看在云瞳眼里,却有丝丝缕缕的寂寥和失望漏了出来。
若怜见英王去了,只得掩门闭户,和离凤两个吃饭,席间唉声叹气,忍不住埋怨道:“公子,您怎么就不说句挽留的话?”
“何必呢!”离凤舀了一碗豆腐汤给他:“若有心,我不说话,她也会留下。若无心,我开口强求,倒惹人厌。”
“可是,您总得让妻主知道,自己是想她留下的。”若怜答道:“就您刚才那副样子,像是着急赶人家走似的。”
离凤噙着米粒,半晌咽下一口:“她想吃肉,我只喝汤,就在一起用饭,也没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