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接获武德帝亲笔荐章,何敢怠慢,立即为贺兰清涟录名。至此,本届应选侍子达五百六十六名,家世各不相同,但皆为其祖上或母辈曾获爵赏、姓名在籍者,早半月前都由紫胤各地送上京来。户部奉旨,出库银给侍子们每人一两,以为雇鲤车(娶锦鲤乘龙之意,车树双灯,顶悬红幔,上有“某爵某州府某某人之子”的标识)之用。
六月十五日夜,侍子们以姓氏笔画为序,排车鱼贯衔尾而行,先入禁城宏光门,于神武门外等待宫门开启后下车,随导引官入东顺门等候阅看。而其鲤车仍自神武门夹道西行向南,出西平门,由隆华门大街北行,跨荣盛金街,再绕经宏光门,于十六日午时又至神武门外,接上应选侍子各归其家。
侍子们于东顺门外初次齐集,引入御园静怡轩等处,三十六人一拨,六人一排,各悬名牌,静立等候。户部、礼部司官及宫郎官三轮阅看,选中者留牌造册。
因日落起行,熬历一夜,无食无水,立候直至次日正午,极是疲累,故常有心疼儿子的勋戚之家,援引国初时世族旧例,不令小郎亲身前往,或不下车,只递名牌儿。
武德帝为此特颁圣旨:帝王仰膺天眷,抚育群生。爰溯治理之隆,莫不肇自宫闱,达于海宇。故必慎选贤郎,用资内助,承宗庙之重,敦风化之源。(1)今遴选侍子,国家钜典,关乎帝胤王嗣,岂容轻忽?昔太.祖高皇帝录册爵子,礼聘其家,以为厚恩┉┉而臣属倚功,不遵成例,贪以舐犊之情,而毁国典,其心若何?今重申旨意,凡在籍侍子不经阅看,私定婚姻者;凡录名侍子不经齐集,私贿司官者,皆以大不敬罪论处┉┉
诏命一下,勋戚世家虽怨声载道,却无人敢使空车往神武门。是以,五百余侍子无论出身高低,皆披星戴月,餐风露宿,齐集于东顺门外,三轮阅看下来,各个疲累不堪。
韩越到家,一身是汗,顾不得向爹娘请安,先去梳洗,和通灵小兽玩闹了一阵,心情才松快下来。
“少爷,您别洗久了,小心伤口炎变。”帘子外面,侍儿们频频劝告。
“我不知道疼么?用你们啰嗦!”韩越跳出浴台,在镜中一照,果然背上鞭伤浸水,一片红紫,看着极是狰狞。那日,他参宴归家,窝了一肚子火与父母姐姐理论,言词激烈,想法悖逆,惹得韩宜大怒,亲自持鞭,把自己教训了个皮开肉绽,连着几日都不能翻身。
“哎呀,少爷,不忙穿衣,先得擦净敷药。”贴身小厮名唤小凳子的赶着上前服侍。
“敷什么敷!”韩越怒道:“就这样挺好,有恶瘌的侍子不是一律黜罢么!”
“呃┉┉”小凳子呆了一呆,又忙赔笑:“黜罢谁也黜罢不了您啊!少爷,就别闹性子了,郎主看您挨打,心疼的哭了半宿,老大人也生了悔意。”
“哼!”韩越冷着脸不说话。
小凳子看这招不灵,又紧着换了说辞:“少爷,您再怎么赌气,别跟自己身子过不去。这会儿不料理好了,以后可真要留疤,万一洞房花烛,妻主看见这些坏了兴致,您可追悔莫及!”
“我为她挨打,她不心疼,难道还会膈应?”韩越大感不忿。
“┉┉”小凳子一愣:为她挨打?
“你叫管家去趟英王府,说给紫云瞳:我管她要一瓶九花墨玉膏!”韩越吩咐道:“看她怎么个意思。”
“┉┉呃┉┉是┉┉”小凳子呆若木鸡,暗道:还大喇喇的问人家哪┉┉您自己这是怎么个意思?
“我说你往哪儿看呢!”韩越在镜中瞄见他呆愣愣盯着自己腹下,气恼的一拍小凳子脑袋:“看把你眼睛挖出来!”
小凳子吓得以手捂眼:“少爷,您饶了奴才吧,奴才好歹跟了您十多年,没有一份功劳,也有半点苦劳啊!您以前不是总说,让我一直伺候身边,往后还得帮您带宝宝呢,要是把眼睛挖了,您的小小姐小少爷不得害怕啊!”
韩越不过随口恐吓,闻言噗嗤一笑:“就会贫嘴!你还真记得那些过家家时的玩笑话啊?”
“奴才可没当是玩笑话!”小凳子一边为他擦身点药,一边凑趣儿:“您长得完美无缺,谁乍然一见,不得发呆发傻?回头进了贞敬殿,不用手挖,那些公公的眼珠子自己各儿就瞪落眶子了。”
“还什么完美无缺!”韩越往镜子里又瞅瞅后背:“这些鞭痕跟蜈蚣爬似的,难看死了。若叫凌讶看见,不得乐坏了他,可算把我比下去了。”
小凳子会心一笑,明白他其实是在意的,手下越发卖力,给他满满涂了一圈伤药。
“诶?到底怎么验贞,你打听清楚了没有!”韩越想起下一场验看,也有些忐忑:“今儿过了关,那事儿说话就在眼前了。”
“奴才听郎主身边的老人说了,就是看一眼守宫砂,没什么特殊的了。”小凳子答道。
“看一眼就完了?”韩越奇道:“不是说要把衣裳除尽么?”
“不能吧!”小凳子愣了一下:“还赤身露体的验看?皇家可是讲礼的地方啊!”
韩越忆起和紫云瞳闲逛金街,在馄饨铺里听来的那些传闻,皱了皱眉头:许是穿凿附会,异想天开┉┉
“不过,少爷,这事您千万别较真。宫官让您怎样,您就怎样!”小凳子连声劝道:“老大人不是说了,今非昔比。以前像您这种身份的,何用去东顺门苦上一趟,可今年就非去不可,不去皇上还真就降罪。这就是俗话说的:胳臂拧不过大腿。”
这是圣上立威之举┉┉韩越叹了口气:国初,世族林立,手掌大权,勋戚们尚能嚣张一二。如今么?圣上除了对恭、和二王尚存忌惮,收拾臣下可毫不手软,孙宏、张晋清、薛鸿漪、傅春江之流都是说杀就杀了。娘亲姐姐未雨绸缪,拿我的婚姻当交易,想来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好在又不是您一位侍子,人人如此,都一样应选,一起验贞。”小凳子见他蹙眉沉思,又忙劝道:“您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回头拜堂揭了盖头,您┉┉不就又遇上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