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宜回到寝房,见胡氏坐在灯下垂泪,旁边伴着几个侧侍及陪房公公,正你一言我一语的低声解劝,不禁皱眉:“又怎么了?”
胡氏擦擦眼睛,起身上前侍候:“并没怎么。”
“主君又在为小少爷担心呢。”一位侧侍低头答道。
韩宜“哼”了一声,挥手命他们散去,自己解了腰带扔给胡氏:“这会儿知道担忧了?早和你说过多少遍,不要把儿子惯出毛病来,你就是不听。”
胡氏矮身帮她脱掉靴子,换了绵软寝衣:“我也不是一味惯着。可月郎打出生起就与别的孩子不一样……”
“幸亏他是要嫁给紫云瞳,若换了别家……”韩宜躺倒床上,颇感乏累:“紫云瞳的性子也是稀奇古怪。瞧她都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月郎还不算最别扭的。”
“英王的心思可比豫王难猜多了。”胡氏愁道:“说话阴一句阳一句,多少层意思藏在里面,搅合的你分不清真假。我怕孩子嫁去吃亏。”
“嘿,圣上不也一样?”韩宜嗤道:“我在她手底下都吃过多少亏了。怕有何用?”
“你说这姐妹俩像谁?”胡氏放下帘帐,自己也躺入被中。
“还用问!不像先帝能登宝位么?”韩宜闭上眼睛:“你别教月郎那些乱七八糟的了。他学不会,紫云瞳也不吃那一套。”
“管不了英王,总得管的住英王后院吧?”胡氏大皱眉头:“宫里是要奉承的,各家王侯大臣府是要交际的,以后妻主的所有儿女是要他管束教导的。”
“这些事让紫云瞳操心去吧。” 韩宜脸上没有了往日一提宝贝儿子的各种“不成器”就忧虑烦恼的神情。
“可英王能在府里待几天?圣上还指着她给自己打下一座铁桶江山来呢。”胡氏撇了撇嘴:“别的都可以不在乎,每月初一、十五月郎得去明光殿行礼。贺兰清澄拿他的错处还不便宜?”
“贺兰清澄久侍御驾,你以为他没脑子么?”韩宜嗤道:“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当的了凤后?”
“切!胡氏大是鄙夷:“论起狐媚道行,谁能深过他啊。”
“人家那也叫本事。”
“是本事!红颜祸水,绝人女嗣”胡氏暗暗啐了一口:他这辈子就甭想再生出孩子来。
“行了!”韩宜低喝一声:“你们男人家就会穷发牢骚,有屁用!”
胡氏一脸委屈:“我只是怕儿子平白无辜的受作践。”
“贺兰清澄那几年没受作践么?人呐,遭过罪更能有出息!”
“他遭什么罪都是活该。有福不享,勾三搭四,不是妻主护着,早该浸死猪笼,居然还当了凤后!他有品性父仪天下么?”
“闭嘴!”韩宜往夫郎手上一拍:“你嫌自己命长是吧?还说。幸亏月郎不像你,否则得叫我忧死。”
胡氏把头顶进韩宜怀里就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都被他害死一个儿子了,再要摘走我的心肝……”
“就知道哭!若圣上现在召月郎进宫,你敢不奉诏?”韩宜吐出口浊气:“今非昔比,还不明白么?”
“月郎若有半分小腾的机灵,我也不操这个心了。”胡氏抽噎不停:“可他那性子,一时看不住就要惹事……又是落到上京那个污泥塘子里去,被人虎视眈眈的盯着,实在叫我寝食难安。”
韩宜皱眉把他打断:“飞儿有句话说的极是:只要我韩家兵权在握,月郎就算把天戳出个窟窿来,紫云瞳也有法子帮他补上。”
“真的?”
“嗯!”韩宜点了点头:“瞧瞧这次侍子大挑和真武盛会就知道了,虽多小险,并无大祸。”
“可……清流那边不也一直盯着英王君座吗?”胡氏低声问道:“圣上应了咱家,小贺兰怎么安置?”
“人家自有调节之法,用你多管闲事?”韩宜不以为然:“圣上拿清流辖制我,我不得不退一步。可我想为儿子要个亲王正君的位子,率二十万大军向她效忠,她能舍不得给么?”
“您……考虑好了?”胡氏小心翼翼问道。
韩宜重又阖上眼睛,长长叹了一声。
“圣上……不会过河拆桥吧?”胡氏又问:“她可是惯于此道。”
“我又不是傻子。”韩宜哼道:“就算以前不懂‘将在外而安’的道理,现在也被她教会了。”
“侯主,这样一来,您可就……”胡氏眉头紧皱。
“唉!余生怕是不能再回颍川了。”韩宜眼皮抖了两抖,缓缓睁开:“向使家能安、族能固,韩氏血脉能延续……我自己埋骨哪里,有何所谓?”
胡氏眼圈一红,往她身旁使劲儿靠了靠:“我只求和您在一起!”
韩宜搂上他的肩膀:“等我回去军前,你就收拾收拾带着全家搬去上京吧。一来给月郎当个倚靠,二来也让圣上放心。”
“京里实比外头事多,怎么着家里得留个主心骨料理。”胡氏低声求道:“飞儿年轻,虽封了三等侯爵,和祁相那些老官瓤子扯皮,还嫌身份不够,她又想在战场上博功赚名。您都这把年纪了,坐镇京师,应酬君王相臣,为她后盾,最是合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