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州界
长史诸霖率一众衙吏等在寒风之中,正呵手跺足吹白气的叫冷,远远望见京中上差的车驾露头,忙整冠掸袍抢步相迎:“可算盼得侯主光降了。”
从贵金在车中窥着是她,心里大不痛快:怎么打发个五品小官来敷衍?现今我在朝中虽不担要紧差事,可好歹是一国侯爵、勋戚世家,此番又是奉旨前来,郡守祖培之、都尉袁希览就敢不露面?
她既不下车,也不揭帘,甚至不发一声,诸霖等便只得弯腰候等。跟来的礼部前导官见不像样,凑近车帘低声提醒:“侯主……侯主?”
叫什么叫!从贵金厌烦她毫无眼色:谁来鞠躬我都搭理,我成什么了?这位长史也有毛病,芝麻大点的小官,行个礼避在一旁得了,还非让钦差跟你客气。不知道自己在挡路么,讨厌!
诸霖见她仍不应声,心思翻转,已明其故,暗道:都说从侯的派头大,果不其然。她不再低头,反而抬起身子,清嗓之后大声言道:“二等轻车都尉、泰州长史诸霖见过寿宁侯!”
嗯?从贵金皱了皱眉:自己报封爵干嘛?想和我比一比不成!我家祖上从龙有功,舅父乃太宗皇帝元后,世宗皇帝幼时养育在府,与我姐妹厚密无间。你一个二等轻车都尉比的过我?我从家几代袭爵从未降等,一直都是寿宁侯!
“下官幼子与侯主家的郎君同应今年侍子大挑,送信来说很得关照……”诸霖笑了两声:“下官一直想找机会向侯主当面致谢!”
礼部前导官见从贵金还没听出门道来,没办法只得把话挑明:“侯主,诸大人家的千金中选,春时入宫侍驾,现已由贵人荣晋上卿。”
“咳……”从贵金呛了一下。
“侯主安好?”诸霖拱手又拜。
从贵金倒也拿的住劲儿,慢慢吞吞揭帘下车:“呦,这不是诸大人么!幸会,幸会!”
诸霖凑前几步,摆出一副要来搀扶的架势:“侯主一路辛苦。”
从贵金不好继续摆谱,顺势与她两手交握,似乎相见甚欢:“这不为着与诸大人及……”她故意伸长脖颈又往诸霖身后看了看:“咳……及祖大人、袁都尉早聚嘛!”
诸霖偏身挡住了她的视线:“祖大人、袁都尉委托下官全程陪同侯主。您看是先往馆驿休息,还是……”
“诶!”从贵金勾唇一嗤:“贵衙勤劳国事,俱都忙的不可开交。我奉旨办差,岂能懈怠?”
诸霖听她话中仍带讽刺,便压低声音言道:“侯主有所不知,英亲王现今经略西南各州府,前令至泰州,调兵肃境,动作颇大。郡守、都尉两位大人确实……忙的有些不可开交……”
从贵金一愣:“英王在这里?”
“王帅行程驻地,下官并不知晓。” 诸霖先是摇头,转而又反问回去:“侯主是要拜见么?那可去衙中问询一下祖大人。”
谁要去拜紫云瞳!从贵金脸色霎时就不好了:她当儿媳妇的,主动来拜我这岳婆还差不多!见面我还得骂她,刚成亲就跑到丰宁狩猎,圣驾回銮她去祭灵,才回上京怎么又来了泰州,成日东跑西颠的不着家,娶了花朵似的夫郎不疼惜,夜夜让独守空房,什么时候才能怀喜坐胎?真她奶奶的德性!
诸霖心中却另是一番腹诽:难道你还想叫王帅来拜你不成?论爵位,人家是世袭罔替的御国亲王,你不过是背靠祖荫的恩赏侯爵;论权位,人家总督六军、经略西南,你赋闲在家,空发牢骚;就单论姻亲,你的宝贝儿子只是人家的侧室,你自己还算不上英王的正经岳婆呢!
“本侯奉旨往颍川,途中不好多耽搁。”从贵金寻了个理由:“况与英王在京中也是时常能见的。”
这话诸霖听来就有些刺耳:儿子已封上卿,自己却仍只是五品官,想从地方调任京都也没能办到,飞黄腾达似乎遥不可及。眼见从贵金没甚能耐本事却到处作威作福,便有心也讽她一讽:“侯主是去接韩老将军家眷吧?怎的这一次这样隆重其事?”
“……”从贵金一窒:她消息倒真灵通,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下官听说……”诸霖故意左瞧右望,极力压低了声音:“韩家梅花月郎要当英王正君了?”
“谕旨未发,不可谣传!”从贵金实在憋不住了,大声斥道:“诸大人现今还是有些‘皇亲国戚’的体统为好。”
诸霖面显惶恐,心生嗤笑:就知道你得急!韩宜领玄甲军二十万,连圣上也要高看一眼;你自诩正牌‘皇亲国戚’,却只能在人家忙不过来的时候帮忙护送家小,你的儿子在英王府也得给人家的儿子卑躬屈膝,请安侍膳。嘿嘿,不觉打脸么?
这趟差事从贵金极感别扭:她与韩宜虽同为勋戚世家,却自来瞧不顺眼。一来看不上韩家辖军弄权;二来看不惯圣上偏心袒护;三来看不起朝臣趋附巴结;偏韩宜膝下还有个能干的韩飞,三十未到已凭军功封侯,自己家里女儿不少,却没一个成器的,论声名还及不上有“锦衣郎”美誉的儿子。是以越比越觉糟心,越看韩宜越生嫌恶,如今竟被派来接她的家眷,好似低人一等。奏本称病,圣上不允,还令即刻登程,务求尽美。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下官想的差了。”诸霖瞅着她脸色阵阵发青,故意言道:“韩老将军年近花甲仍不畏刀枪,统兵临战。我等亦受国家供养,若无所建树,尸位素餐,心实有愧。”
“……”从贵金瞪她半晌:“没看出来诸大人壮志凌云啊!”
诸霖干笑两声:“现今就连小民百姓也争先报效,但有功勋,与勋戚女一例得朝廷赏赐。若显才能,也照样能获进身之阶。侯主方才教导当有‘皇亲国戚’的体统,下官岂敢事落人后,给圣上丢脸?”
“呵……”从贵金不屑的笑道:“清流升迁之快,的确令人瞠目。不过捷径并非有甚功勋、有甚才能,还是多养几个好儿子要紧。”
她贺兰桑有甚功勋、有甚才能,仗着是凤后小姨,国宴上竟然和我平起平坐。一旦中宫诞女,她非荫承恩公爵位不可。从贵金气愤不已:还惦着把小甥儿嫁为英王正君,强压我儿子一头,真是贪心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