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恒呆了一呆,绝望伏倒,哀痛凄苦不能自己。
叶一清缓缓把匣子打开,里面只有两物:一副纸笔,一个写着序号的铭牌儿。“圣上天恩,让你先写供状,再领铭牌儿……一个时辰之后,为师会把你送到忘忧阁去……你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写供状,不要有何遗漏,更不能有所瞒隐!”他已走至狱门边,又不放心的回头叮嘱:“仔细看好,圣上赏你的是忘忧阁的红字牌儿,只要熬过百日,还是可以……”
可以苟活几年,却如行尸走肉,糟污破败,不能再相伴于她的身旁……叶恒不看铭牌儿,只将目光锁在了那副纸笔上:“师傅……”
“嗯?”叶一清等了许久,不见后音,见叶恒呆呆的不知在想什么。泪滴犹然挂在腮边,神情却渐渐安静了下来。
“您是关心则乱了!”终于,叶恒言道:“圣上不是命我先写供状,再领铭牌吧?是让我于这两者间自选其一。”
“啊?”叶一清心头一紧:“我去问问总领大人……”
“不必问了!”叶恒把事情连起来想了几遍,已然解得圣意:“也不必多等一个时辰,叶恒这便招供……”
“小六毛!”叶一清经他提醒也已醒悟,心跳立时急骤起来,闻言更是大惊失色。他猛然回身,抢步而至:“你……你招供?你能供出什么来?”
叶恒强攥着笔,极力不让腕子抖动,就在一张白纸末尾处写了名字,又咬破中指,按了个血红的指印:“什么……都可以供……”
“你……你……”叶一清抖的比他还要厉害:“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叶恒点了点头:“知道!”
“你知道假令杀人、为乱社稷是甚样罪么?”
“……知道!”
“那你还弄个空白无字的供状呈上去,不怕别人乱写?你……就不在乎百姓会怎么骂你?史笔会怎么责你?后世会怎么评你?”叶一清扶着叶恒肩膀,不住摇动:“想一想,小六毛,快想一想!”
叶恒眸中显出一丝愧疚:“成了个祸国殃民的妖孽,却用了师傅的姓,对不住您了……”
叶一清抖手就给了他一个巴掌:“你是把我教的全扔到爪哇国去了!不就是怕进忘忧阁的大门么?那有什么!戒急用忍,戒急用忍,凡事都得戒急用忍,我和你说过多少遍!”
“我忍不了的……忘忧阁那样的日子,我连半个时辰也挨不过去。”叶恒唇角挂血,也不抹去,端正了身子给叶一清磕了个响头:“师傅恕罪,叶恒已回不去再当您身边的小六毛了!”
“你……”叶一清痛心疾首:“没出息……你怎么也没有一点出息!”
“叶恒伏罪,圣上必发慈心,不会牵连师傅。”叶恒轻抚了下叶一清的袍襟,又怯怯缩手:“桑榆已晚,还当珍重!叶总管心善性纯,定能孝养师尊……”
“你少来替我打算!”叶一清越听越气,抓起笔又塞回叶恒手中:“写供,不许敷衍,不能潦草!沈莫平日里都有哪些胡作非为?你有哪些疑心,看出哪些端倪,有否告禀主上,暗查密访?这些岂能欺瞒圣上,还不逐条供来。”
叶恒惨然一笑,丢了羊毫:“再说这些已于事无补,沈莫不死也‘死’。等到了泉下,我自会找他算账!”
叶一清怒道:“于事无补也得说,你是个暗卫!”
“自从信任沈莫,我已不配当个暗卫了!”叶恒扯起一丝凄笑:“如今,更只想做叶恒!”
叶一清闻言一呆:“你想做叶恒,他要做叶秋……”他忽然扬手,却是给了自己一个巴掌:“这就是我教出来的暗卫!好不混账!”
“郭缮世受暗卫敬仰,可他……未必不以自己为荣。”
“你……你们……”叶一清愤愤跺脚,转身便走,到了狱门边上又忽停住:“就算是二选一,圣上对你这不称职的暗卫也做到了仁至义尽。到头来你竟还要辜负!”
身后无声。半晌,叶恒轻轻问道:“师傅可知冯晚一案是怎么了结的?”
好大一会儿,叶一清才想起是问近来轰动上京的大案:“那个姬家小女婿?他自己承认背妻邀宠,勾引英王,蒙圣上恩典,并未加罪,只令游街之后判归原妻。他自觉无颜,在圆房之夜蹈火而死了。”
“游街?判归?圆房?”叶恒一连问了三声,而后叹道:“就这样子死了……”
“问他作甚?你和他又不一样!”
“其实是一样的……”叶恒的脸上已无任何表情,二次又给叶一清磕了个响头:“不问了!就此拜别师傅!请代为上奏:叶恒至微至卑,无德无能,何以领受隆恩浩荡!请圣上勿加怜悯,只以国事为要。”
“你这……”叶一清以袖挡面,强憋了半天眼泪,再不忍看这个自己最喜爱的弟子,也再骂不出来:“罢了!也和你主上多说一句吧。”
身后又是无声无息。也不知过了多久,传来轻轻一叹:“说了恐更令她伤心……不说,她也明白……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