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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腊月二十三祭灶起,恭亲王便成了紫胤朝中最忙碌之人,许多敬神、供佛、客藩之礼都奉上谕由她恭代。腊月二十六,御笔封存之前,武德帝犹下诏命:“群臣抒议国事,各呈表章,不可互通访问,各据己见奏闻。”又令宗室女娣自陈志向,或言政弊,皆由宗人府转晋御前。
云瞳摊开奏折,半日未落一字,忽朝在旁研磨的离凤看去:“圣上广求谏言,不知你有何高见?”
离凤一愣。
云瞳静静看着他,似在等待。
离凤抿唇片刻,低声答道:“离凤姑妄言之,请王主姑妄听之。”
“好!”云瞳点了点头,端起桌上补汤,拿勺轻轻舀着。
“离凤觉得:所有将令、官令当悉发衙署,不应出于文武臣工!”离凤言道:“如王主下姣水之令,应盖西南经略署印,而非用英王之名。郡守都尉奉令,也是凛遵直属上峰之令,而非因惧英王之威而听暗卫之言。”
云瞳眉棱一跳。
“百姓有言: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政令本为朝廷所颁,若朝发夕改,叫人无所适从。”离凤见提姣水事她并未发怒,方敢继续言道:“离凤再举一例,或有不当:河田总法,虽为豫王首倡,却由百官合议,前后三年,最后经世宗皇帝诏命施行。其功非在豫王一人,何故百姓提到是法,只念豫王之功?”
圣上因恶五姐,强行废止河田总法,代以新田令,而其内涵却与河田总法完全一致。此事时为六国仕女诟病,指称“窃”令……云瞳不禁皱起眉头:“你说这是何故?”
“因世宗皇帝疼爱女儿,诏命中即称之为‘朕皇五女豫王’法!”离凤不禁叹道:“为女建功,而害其法也!”
其实深里还有缘故,云瞳却不便与离凤道来:先帝为分太女之望,对较有实力的豫王、恭王都予扶持,使之形成内斗局面,便于自己属意的皇三女暗度陈仓。
“碧落王朝末年也是如此。”离凤言道:“百姓知有‘紫赤玄青雪金‘六姓,而不知陈帝。六姓遂分天下。”
玄甲军世称韩军,亦为此故。云瞳深深皱眉:朝廷水泼不进,月郎止一闺阁小郎,却能发号施令,简直旷古奇闻。‘
“观碧落及六国史,多有以姓命法,如‘王回令,郭缮书’等,非只豫王一事。”离凤叹道:“人达而法兴,人毁而法亡,反之亦然。无所监管,更易滋生祸乱。”
皇姐放权恭王,是为诱虎出洞。可若不改积弊,使其坐享勋名,倒是纵虎成患了。云瞳烦恼起身,就在屋中踱步:“近日我也思此,未得良策,不想阿凤……”
离凤摇了摇头:“闺中见识有限,是承平论中闻仕女谈及,有所感悟。”
“你也读了承平论?”云瞳停在他面前。
“清涟少爷送来一本他自己集的《丰宁仕女才辩纪要》,内注不解之处,同我参详。”离凤赞叹不已:“清涟少爷敏慧非常,他所疑惑的,多是我从没想过的……王主也可一观。”
“哦?”云瞳颇感意外,便叫外间候着的若怜去邀凤阁取书,又问离凤:“还有什么?”
离凤犹豫片刻,垂首言道:“我见司烨,知世间有仁慈之主……”
云瞳忽然勾起他下颏儿:“抬起头说话!”
“我见圣上,知世间有贤明之君;我识王主……”离凤这才看她:“知世间有才能之臣!然,我识小晚阿恒……”他眼睛红了起来:“方知世间百姓至苦!”
云瞳霎时松了手,呆呆看他。
“慈主、贤君、能臣治下……”离凤喃喃问道:“为何百姓仍然至苦?”
云瞳张了张口,竟然不知自己想说什么?
“也许百姓尚不觉苦,可我……竟然觉出来了……”离凤握紧胸前衣衫:“王主该骂我杞人忧天吧?”
云瞳转身避到了窗前,静默半晌,方又问道:“圣上叫我读书,你说我该读什么书好?”
“清涟少爷也问过凤后千岁。”离凤答道:“千岁让他读史!”
云瞳偏了偏头,没再说话。
过了不知多久,离凤将若怜取回的那本《纪要》置于案头:“王主,要不先用饭?”
“你回去休息吧。”云瞳摆了摆手。
“是!”离凤看着桌上那碗还满满的补汤,想是自己熬的不合王主胃口,都没见她喝上一口。
“阿凤!”听得脚步声渐远,云瞳忽又叫道。
“嗯?”离凤忙就转身,猛了一些,手里端着的补汤溅出不少。
“本王若对赤凤东宫旧人施恩,他……”云瞳顿了一下:“他们真能放下屠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