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瞳叫了三两声,不见男人作答,再探他鼻息,竟已沉沉入睡。细想前事,恍然大悟:因碧落十三香两人斗口,李慕生了气恼,往酒杯里撒过东西。之后继续说话,全然忘却此节,直到他劈手夺酒,扬脖一灌。只道玩笑而已,谁知……挖坑铲土者,自埋自身!
看来放了一把迷魂药?云瞳拿杯一闻,忍不住笑了:精明似鬼的神机堂主,今日竟栽这样大个跟头。来日相见,不知要尴尬成什么模样。
“嗯!”李慕随着她身子一动,更深倚入怀中。
云瞳一僵,低头看来,心中升腾起一股异样。她放下酒杯,打横抱起李慕,送进了床榻之中,待要离去,瞥见他那张狞笑着的金色面具,心下一动:这个男人天下闻名,却说自己面貌丑陋……
纤长手指已搭在了面具边缘,李慕浑然无觉,梦里正与他的紫卿深情对望,浅笑嫣然。
云瞳迟疑片刻,又把手轻轻缩回:李堂主何以中“毒”,为因信我之故。彼不设防,而我偷窥,岂仕女所为?
这般一想,她立刻止住好奇之心,转身欲去,才走出两步,忽又停下。
李慕乃一妙龄男子,此处又是烟花柳巷,他猝晕厥,我即甩手,实不义也。若他被人趁机占了便宜,或他以为被人占了便宜,惹出麻烦,都极不妥。有心命六月等进来守卫,又想以李慕傲性,此事定不欲人知,如使外泄,伤他颜面,同样是我行事不周。
云瞳叹了口气,回身放下帘帐,自己坐于桌旁,撑额伴烛,默默守护。
久坐便生遐思。自长门别父,豫府安身,佐三姐继位,为英王统兵,囚太女报仇,上疆场征战,千难百险,九死一生。不乏昂扬时候,也历悲沉岁月;曾被万民敬仰,也受百口毁谤。耀耀荣光,能垂青史,斑斑血泪,却不忍回首。
“紫卿……”帐中男人呓语。
云瞳微微转头,想起李慕方才质问,心中一片空荡:辛劳七载,你又得到了什么?
志未酬,身将丧;情未断,泪已干。
云瞳探手入怀,摸出从贵金给她的那份和离书看:天不佑你,命不由你!
忽又想起前辈大祭司为自己占卜之言:大凶之兆,不吉之女,后必祸累爹娘,妨障夫婿,无后嗣下捎┄┄更兼祸乱六国,颠覆社稷。
云瞳眸中赤红火起,转又成浓黑悲凉。再坐一刻,她拾起一杆眉笔,蘸了胭脂,在领飘香素绢上草写一稿:
臣瞳奏闻:圣上信臣不疑,臣当竭忠以报,行不避险,危然后安……然臣家务,时遭评议,圣上每有责备,使臣忧愧在心。今将去麒,祸福难料,恐归乡成梦,先有一言:臣后府素日承欢之诸男子,皆在韶年,俱称国色,来诸六国,且无所出。前经变故,今已寥寥……
写到此处,云瞳心中一恸:在泉壤者,或重逢有日;居天涯者,已再见无期。阿恒之冤,难为平反;晚晚枉死,无从申诉。凌霄去国,犹刀俎上鱼肉;阿凤无主,若狼群中羔羊。从奕失伴,恐锦衣不再;沈莫欺罔,恨真相难明……
“紫卿……”帐中忽又传来一声叹息。
云瞳生了恍惚,竟觉哪里熟悉。她离桌来到床边,隔帘向里一望,却见李慕因为天热,梦中无状,自己扯开了衣裳,莹白胸膛上只有两粒朱果,少却一颗贞砂。
这个男人一定故事不少……
云瞳微愣立醒,避开了眼眸,暗道:在此呆立,窥人私隐,成何体统?
她重又回到桌前,提笔写完奏稿,改过一遍,折好收入怀中。床前有月,桌上有酒,心头有愁,长夜漫漫,何以消愁?便一杯接着一杯,对月自酌。
最后一滴喝完,更漏已尽,忽听帐中起了大动静。李慕一梦醒来,想起此是何地,帐外何人,惊的扑腾坐起,一声大叫:“哎呀!”
“堂主好梦。”云瞳并未回头,淡淡应声。
“紫……”李慕急摸面具,还在脸上,再看衣襟,竟然不整:“我……”
“说好秉烛夜话,怎么堂主自去安眠,让在下枯坐苦等?”云瞳暗自一笑。
“……”
云瞳背身静坐,李慕也瞧不见她的表情,心中大起忐忑:“你,你干什么了没有?”
“干了啊。”云瞳故意答道:“长夜寂寥,哪能闲着?”
李慕一只手摸面具,一只手拢衣衫,声音都变了个调儿:“干……干了何事?”
云瞳这才举手摇摇酒壶:“都干了啊,一滴不剩。”
“……”李慕一呆。
云瞳低笑两声,半空拱手:“想来堂主高卧未足,在下就不打扰了。”
“紫云瞳!”李慕把她叫住,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云瞳已然起身,闻声又笑:“我血不能为堂主解毒,遗憾之至。”
“不是问这个……”李慕心头一片混乱。
云瞳知道他在担忧什么,笑言安慰:“在下功夫微末,性情疏狂,然护卫堂主,还算尽职。昨夜并无人来,你也没说梦话,放心就是。告辞了。”
听她脚步远去,李慕呆楞许久,只觉心中五味杂陈,也不知是庆幸还是失落:“她就那么傻乎乎的坐了一夜?”
云瞳赏了银钱,打发了老鸨,拐下金街,换好衣装,这才上马回府,在书房落座未久,便有蓝月忆送来急报:“主子,山庄阳总管派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