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涟回府之后,免不了受渠氏一番教训,因想着这几日还要出门,只得假作戚容,怯怯对姨父言道:“不知怎的,近来总觉腹痛,恐生顽疾,故向何先生求治。”
“啊?”渠氏惊道:“怪不得你几次三番去太医院……有多久了?是怎么个疼法?何先生说要紧不要紧?”
“先生没给药方。”清涟揉了两把肚腹,暗向何景华致歉:对不住了,借您编个瞎话。
“都开不出药方来了……这还了得?”渠氏“腾”就从椅上冲起,一叠声吩咐管事小厮道:“快去看大人回来了没有,家里出了天大的事儿了。”
“哎,姨父。”清涟赶紧拦住:“先生的意思是不需用药,只管想想有无许诺未践之事。”
渠氏一愣,悄指半空:“有什么罪过,神仙奶奶怪罪了?”
清涟垂目低头,轻轻答个“嗯”字。
渠氏紧张起来:“前儿我刚向神起誓说要对你小姨跟前那几个小子好一些,转头就骂了荭荭狐媚,事出有因,也不能怪我。他连着两晚绊住大人,还赖床不起,险误了大人上朝,要不为正在留喜,我得拿大板子拍他。还有那个杏窈,真真是个妖精,天都凉下来了,他还穿那种衣裳在大人面前晃悠…….”
清涟听得脸都红了,忙把渠氏打断:“哎呀姨父,神仙奶奶怪罪我的事,和您无关。”
“可怎么我这肚腹也有点疼?”渠氏弯腰“哎呦”起来。
清涟哭笑不得,急命庆余捧过一盏热茶:“您是岔了气了,神仙奶奶不是说不让您同他们小的生气么,您总不听。”
渠氏吞了两口茶,由着甥儿帮忙揉抚劝慰,这才觉得好些:“姨父这也是教你,以后自己当家过活,性子不能太软,你稍一给小子们脸面,他们就蹭蹭爬上头来了。”
清涟胡乱应下,又说践诺之事:“我想来想去,就只一件:上次入宫贺寿,咱家献的瓜煨羊肉汤,哥哥说吃着不香。圣上就提了一句,哪里哪里的好。”
“是有这档子事。”渠氏冥思苦想:“后来说哪里的好来着?”
“圣上只笑不露底儿,哥哥就嘱咐我,让私下查去,查到了还要替他尝尝,看是怎么个好。”清涟提醒道:“我应的倒干脆,回家就忘了。姨父您看这都多久了,也没查,也没办,连神仙奶奶都看不下去了。”
“哦哦哦,这个事儿啊。”渠氏一拍大腿:“不难,不难。明儿就叫人替你办去。”
“哪能叫人替我办去?”清涟把手抽回来改胡撸自己:“别人又替不了我肚疼。”
“上京多的是羊汤铺,随便报上一家,端回一碗,你喝了复命就是。”
“不能潦草敷衍。”清涟紧着摇头:“欺君之罪我担不起。再说神仙奶奶也盯着呢。”
“那要是店铺在天涯海角别国异地,如何去的?”渠氏双手一摊:“我说涟涟啊……”
“先打听着嘛。”清涟以退为进:“若就在上京周边,我亲自跑一趟,也就完了差事了。”
“干脆把厨子请回家来煮给你喝。”
“那也得我亲自去请。”清涟“戳戳”直指半空,又滚到渠氏怀里撒起娇来:“姨父,您最疼我,您瞧刚出那么两个主意,我这小肚子疼的就越发厉害了……”
……
好不容易回到自己屋中,清涟命依何先生教授之法,把院落桌台都仔细打扫了,取出之前画就的佛珠莲蓬样图,在旁边又补充了几笔,附上从书中摘抄来的养虫皿制法效用等说明,仔细叠好,装入锦封之中。
“少爷,又寄英王府么?”幸宁悄声问道。
清涟手下一僵:之前那封信也不知紫卿收到没有?并无半点回音。会不会,她在怪我多事呢?
幸宁看自家少爷刚还满面精神,被自己一问竟变得黯然神伤,不禁瞠目吐舌,悄悄退去。
清涟呆了一会儿,慢慢起身来到床旁,从最里面的柜中取出一副卷轴,轻轻打开来看:画中女子飒爽英姿,神采飞扬,正收剑回眸,含笑望着自己。
往昔一幕幕和她相会的场景在脑中飘过。近来,他努力的不去想,不去梦,不去相思。
自哥哥告诉他,圣上为收玄甲军心,定了月郎为英王正君,他便知道自己与紫卿婚事无望了。尽管后来韩家出事,月郎断发为誓,嫁在军中,旁人多道他能趁势而上。其实,却是他与紫卿越隔越远了。玄甲军事一日不了,紫卿不会舍月郎而娶他人。哥哥已经在为自己另外安排妻主人选,谁知闺中还能再等她几日?
清涟一阵心酸,把画轴卷起,藏入柜中最深之处:一旦另字她人,便是在画中也不能相见了。
不回应,也好!
想起从奕所托,清涟忍了眼泪,复到灯下取出纸笔,给云瞳写信详述:“……为期长聚,故先小别,跋涉万里,不辞劳苦,有夫痴情若此,谁不羡王主之福?万勿怪责,而使芳心存恨。”
写罢,一并收入锦封之中,题写了“英王亲启”四字。
烛泪已尽,更鼓频敲,庆余来请安眠,清涟躺倒床上,又是一番辗转反侧,因想:养虫皿出自莲花寺,寺中必有古怪。该当报之官府,可一来谁信小郎之言?姨母先就要责多事,哥哥更不许牵涉英王事中。二来,府衙立案,难免兴师动众,若走漏风声,打草惊蛇,岂不麻烦?能把养虫皿送到奕哥身边,幕后之人定非寻常之辈,凭我一己之力,难于将其绳之以法。我只是先勉力探个究竟,再交于紫卿处置。三来,也可与寒总管通个消息,只是……
清涟叹了口气:我虽惦念紫卿,可也不愿被人耻笑,明知姻缘无果,非去凑个近乎。且寒冬奉圣命行事,从来不敢自专,只怕我的一举一动,最后全叫圣上知道,责我有违中选侍子的规矩。
思来想去,拿定主意:自己装作慕名敬神的香客,先往莲花寺一趟,若真见蹊跷,再告知寒冬不迟。若无甚发现,只等何先生解出养虫皿的秘密,由他上奏。至于写好的两信,等有机会再呈紫卿。
……
转过一日,清涟来禀姨父,说是已经打听清楚,城外五里坡有间羊汤铺,最得食客称道。
“圣上也曾褒扬,想必就是这一家了。”
渠氏诧异问道:“圣上瞒着凤后,怎么倒叫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