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讶看她的眼睛里空洞洞的,过了一会儿落在自己脸上却有了内容,不由心中一紧。
“你,放开我。”
阿励武功高强,又拿着归元秘钥,就算重又落在临渊里,也不会有事,不会有事……陈琅不说话,盯着凌讶的眼眸看,盯着,盯着,手指便颤颤巍巍地伸了上去。
凌讶只觉她在自己眼皮上摩挲了半天,又摸额头下颏,又摸眉峰鼻梁,说话就要落到唇上了……避不开,躲不了,想起她刚才对顾崇做了些什么,更加心慌意乱,忙就“呸”了一口,大声叱骂:“滚!敢碰我凌藏谷大少爷,我娘爹姐姐师傅把你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陈琅竟真一颤停手:“凌藏谷的大少爷……”
忽然间,脑子里那只手抓到了一个声音,声音怅惋无限:“阿姐,不用再找红红了,他到这里不久就难产而亡了。”
“那孩子呢?”
“也走了。”
“……”
那一日,陈琅曾沉默良久,还是问道:“他是怕东窗事发我会连累了他,所以要逃?”
亦隆忽然就扬起了头,攥起了拳:“听见这句我才明白,红红离开你真是对了,你一点也不懂他!”
“我把能给他的都给他了。”
“你给不了你的心!”
“我就没有心!”陈琅拍拍自己的胸膛。
“你有!”亦隆大声说道:“别活在虚梦里演戏了,演了几十年还没演够吗?活成你自己好不好,爱谁,恨谁,不在乎谁,想得到谁,用得着一辈子遮遮掩掩吗?你不懂红红,红红懂你,他才不要当一个行尸走肉样的正夫。”
陈琅记得自己当时垂下了头。
“瑶山之战后,红红以为自己成了寡夫,就还替你做了一件善事。”亦隆说道:“他把你的那些美人都遣散了,给了银两,田地,屋舍,给他们一一另找了良人,都操办成亲了。红红说:那些女人虽是平头百姓,却哪个都比你强!”
“……”
“他临死前告诉我,会去阎王案前告你一状,绝不再放你轮回转世,祸害人间,祸害他们。”
“……”
“阿姐,你就剩这一世的半条命了,好好爱惜吧。”
“我可以孑然一身。”陈琅暗在心里重复当时那些话:“可如果哪个男人怀了我的骨血……我总得问一问,找一找吧。难道,也让孩子们和你我小时候一样,也管别人叫娘吗?”
“你不会再有一个蓝眼睛的儿子了,更不会养出顶门立户的女儿来,陈家气数已尽,别再自欺欺人了。”亦隆忽然怒道:“告诉你,我也不姓陈了,陈家的事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不会找你了,除非你来找我。”陈琅转身要走,忽然身子一僵:“你说蓝眼睛的儿子?红红给我生了个蓝眼睛的儿子?!那个蓝眼睛的孩子是我的儿子?”
亦隆脸色大变:“你胡说些什么?”
陈琅趋近一步:“萧不情告诉我,她曾经遇见了一个喝醉了酒的小男孩是蓝眼睛;我问她在哪里遇到的,她装头晕犯迷糊死活不说,第二天一早竟溜跑了。我到处找,还给神机堂送了银子。”
“原来你早就知道有个蓝眼睛的孩子,追到这里来也是想问我和红红,那是不是你的儿子……”亦隆气愤已极:“见了面,你还不开口,等着我来开口。陈亦殊啊陈亦殊,你就是个混账王八蛋。”
陈琅也不理这痛骂:“神机堂一开始不接这桩生意,后来才传了话来:说在安城有人见过蓝眼少年。其实这些年,我去了安城好几次,想找凌碧科妻夫,找那几个老怪物,都是人影不见。”
“没有人想见你,你最好也别叫她们见到你还活着!”亦隆恨恨言道:“阿玔哥恨不能活剐了你给红红讨个公道。”
“孩子在哪儿?”
再问,亦隆只有一句:“死了,就葬在红红身边。”
“并没有……”
“那你找去!”亦隆的卷发泛着白光在风中乱舞:“你要是敢动红红永眠之所,我,我便与你根断亲绝……”
凌讶见这女人迷迷茫茫盯着自己,只道“凌藏谷大少爷”的名头能震慑住宵小之辈,立刻拿来大说特说一番:我娘是谁,我师傅是谁,我姐姐是谁……
“快放手滚开,否则……”
“你长得不大像你爹……”
若同阿励的儿子那般像他,我早就认出来了。陈琅的手又抚上了凌讶的脸庞,有没有像我的地方呢?小羊羔的额头像我,耳朵像我;你的鼻子像我,嘴唇像我。
凌讶觉出她的“狼爪子”又伸到自己唇上来了,怒火大盛,银牙一咬:给我滚!
“啊!”陈琅猛一哆嗦,突然就明白了十指连心是怎样一种滋味。
她一直以为自己没有心,可此刻,她的心就在胸膛里“嘭嘭嘭”的跳。虽然这滋味不是她第一次品尝了,她见到小羊羔时,重又见到沈励时,甚至找到亦隆时,她都尝过了。可这一次她真真正正的明白了。
她的几块连心肉,都找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