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如期而至,宾客云集。
家里被各式香氛和古龙水味入侵,空气里流淌着沉闷的奢丽。季憬应付完第一波问候,独自走到僻静的落地窗前想要偷空喘口气。
外面正在下雨。雨声透窗模糊地传入脑海。他手心发烫,索性将香槟放在一旁,贴在玻璃上降温。手掌周围立刻浮出一圈雾白。
看了几秒,他将手拿开,低头呵气,指尖在玻璃上划出一个“季”字。
他的字写得不好看。
数日以前,他收到了乔叔转交的短信。没有信封,折叠过的信纸背面写着“季憬亲启”。
信的篇幅不长。极漂亮的瘦金体,没有半处涂抹,一钩一划中透出清傲卓越的风骨。
那么好看的字,一笔一划却都在写着告别。
落款甚至都不是“哥哥”,而是工工整整的“季韶”。
哥哥已经有许多天没有回家了,也没有去公司,连电话联系也不许。季憬默默地在心里计算,他在信里写的“离开这里去休息一段时间”中的“一段”,到底是多久。
夜雨声在耳边不断放大。他没能躲开太久,又有朋友围到身边来,带着让人烦闷的话题。
“恭喜小季总,终于名正言顺变成季总了。”
“再也不用被你哥压一头了,感觉不错吧?”
“……”
“小憬?儿子过来,我看看。”
白婉一袭端庄华贵的晚礼服长裙,微提裙摆走向他身边,关切道,“怎么没精打采的?”
季憬也朝她走了几步,闷闷地摇头,“没怎么。累了。”
“这才哪儿到哪。”
白婉嗔怪地瞪他一眼,又笑道,“往后这样的场合多得数不过来。你现在身份不同了,可得赶快打起精神适应才是。”
“我知道了。”
纪寒景今晚到得早,免不了又被长辈介绍对象。他鼻梁上架了副金框眼镜,头发往后抓露出饱满的额头,只留几缕散乱在边角,一股子斯文败类的味道,招惹了不少芳心。
一直等到江廖音来,才得以从莺莺燕燕中脱身。然而迎头就是一句嫌弃,“你怎么打扮得跟个牛郎似的。”
“……”
纪寒景连反抗都免了,“唉,我爸也这么说。”
“明明我哥上周红毯造型就这么打扮就好看得要死……不过至少我打扮了!你看看你。”
“我换身衣服来就不错了。”
为了即将到手的别墅,江廖音难得正装出席,自我感觉已经很有诚意,“哪个是季憬?我应付完就撤。”
纪寒景指给他看,“那边那个,瞧见没?”
江廖音一眼瞅见了。窗边,白婉正担忧地把手背贴在儿子额头上,“还正跟妈妈撒娇讨奶吃的那个?”
“……”
“季家没人了么。”
“那有什么办法。”
纪寒景说,“他哥搞完事业巅峰就急流勇退撂挑子不干了,他就是抱着奶瓶也得接着去上班啊。”
江廖音“哦”了一声,漫不经心地问,“他哥?”
“嗯,他们家就这么两个儿子。跟你家的配置差不多。”
瞧他的眼神一直放在季憬身上,纪寒景心里总有些不好的预感,“你总盯着人家干什么?”
“这个人……”江廖音眯了眯眼,“跟我咬的那个有点像。”
“……我日?”
看他并不像是在开玩笑,纪寒景的表情逐渐惊恐,“我日我日我日!我!日!”
“你把季憬咬了?你居然把季憬咬了!你怎么谁都敢咬?!”
季家几代都盘踞在明市,根深蒂固的Old money,跟他们这些新贵阶层不一样。即使前些年人丁凋零风雨飘摇,如今也早已经稳住了。是轻易不能招惹的。
江廖音要是真把季憬给咬了,就绝对不仅是“招惹”那么简单的事。万一两家人翻起脸来,作为最好的朋友他唯一能做的事大概只有为兄弟收尸。
“你能不能把阅读理解再练练?我说有点像,又没说是他。”
江廖音慢条斯理地评价,“他长得不行,没我的那个好看。”
“……什么,怎么,谁啊就成你的了。啊算逑,反正不是季憬就行。”
纪寒景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再一想,季憬可是个Alpha,压根就不能被标记的,“你吓死我得了。”
“不过就你那个山里的小Omega能有多好看?就算长得有点像,哪能跟人家世家小少爷比啊。”
“啧。”
江廖音懒得跟他再多解释,不过想想是,“是没法儿比。”
那样的人,就得在钟灵毓秀的地方才养得出来,出现在钞票堆砌起来的城堡里只会染脏了。
再回茶庄时扑了个空,江廖音也能察觉到,他失控咬了好几口的那个Omega应该不会是什么普通的山里茶农。既然没有来找他的麻烦,应该是情况还好。
但就是对方在有意地避而不见这点,让他心里不大舒服。
江廖音双手插在裤袋里,指腹在不晓得为什么要随身带着反正就是想带着的磨砂小药盒上来回摩挲。心里也不得不承认,其实以后不再见他,对那只Omega来说确实不算坏事。
如果再遇上,他自己也说不准会不会把人家给糟蹋了。
可是那么个人,被谁标记不是糟蹋了?
那还不如让我来当这个恶人!
某些绮丽画面又开始在眼前晃动。他将手从口袋里拿出来,顺便拿了杯香槟浅啜压惊,对纪寒景感慨道,“我的心脏了。”
“……”
纪寒景没能跟上他的思路。
江廖音寂寞地叹了口气,又看向季憬。
这个十九岁的大男孩诞生在昂贵的温室里,备受呵护,身上明显带着大家族中成长的孩子特有的骄矜贵气。加上Alpha的魅力加持,等再长开些——或者说现在,已经是芳心纵火犯中的一员了。
但江廖音看在眼里,只有一个想法——
小屁孩。
男人嘛,大一岁有大一岁的骄傲。
况且他比季憬大了不止一岁,四舍五入都隔了条代沟了,顺理成章地在心里把自己定位成前辈,“走啊,去见见那个小屁孩。”
“……哦。”
纪寒景从小给他擦屁//股惯了。这会儿心有余悸地盯住他,生怕他真的觊觎季憬,“我警告你你不要有过分的念头。AA恋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对他又没兴趣。”
“你最好是!”
但今晚倒是不急着走。
江廖音心里隐约有种莫名的期待感,仿佛这里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他留下来。
江父随后一步到达,看他跟纪寒景主动去和季憬寒暄,很有些欣慰。
不远处,还有另一圈人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江廖音今晚也来了?”
江子翼站在一圈朋友中间,从鼻孔里哼出一句,“一个废物,来不来都一样。”
早在江廖音踏进这里时,他就已经察觉到了。
他和江廖音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从小父亲对弟弟的偏宠溺爱他都看在眼里。性征分化时满心想变成强大的Alpha证明自己,却未能如愿只成为了平庸的Beta,一度十分消沉。
谁知江廖音分化后,居然是食物链更底端的Omega。还是个连发情期都没有的Omega。根本就和他没法儿比。才终于有扳回一城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