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冬秋轻手轻脚走到床侧。
他吸了吸鼻子,为自家公子难过。
“公子,就让大人走了么?你都被气昏过去了,除了大人,都没人来看看你。”
“无妨。”许林秀阖眼,神情看不出究竟是悲是喜。
他自来重生穿越到西朝,极少有过大悲大怒的心绪。
和任明世在莲心亭的立场对峙,这应该算他在西朝生活依赖,第一次产生那样强烈的情绪。
此刻静下,没有因冲撞长辈而悔恨,或愤怒置气。相反,哪怕他身体不适地躺在床里,心却无名的热了起来,甚至感受到体内的血液流淌,鲜活而清晰。
前厅,冯淑正拉着洛和宁说话,从莲心亭出来时阴沉着脸色的任明世也缓和许多。
任洛两家早年世交,冯淑和任明世看着洛和宁出生,从襁褓里一点一点长大的,真心将他看成自己的孩子那般。
几人余光皆落在门外的身影,冯淑笑道:“青松,小宁登门携礼向你致谢,你快过来。”
又转头面向洛和宁:“小宁太客气了,我和老爷视你为自家人,青松理应要照顾你,今日带礼来,显得多见外啊。”
洛和宁面容斯文,笑意得体:“当日柏之公务缠身,我还没来得及聊表谢意,这份恩情终究要铭记在心的,若非柏之,酒楼闹事的醉汉还不知要如何刁难欺辱我。”
冯淑眼神怜惜:“好孩子,委屈你了。”
任明世望着任青松,吩咐:“你多加照顾和宁,以后都不必见外,要将他当成咱们任家的人对待。”
任家承过洛家恩情,任青松又与洛和宁自小长大,加之洛家一脉就剩一个,没有缘由拒绝。
任青松眉峰稳重:“好。”
冯淑问:“小宁现居何处?过了晌午饭,带我去瞧瞧。”
她笑道:“近来身子不适,闷在府内病情也没见好转,出去走走说不定就好了。”
洛和宁推辞:“地方简陋,还是——”
任明世道:“夫人想去就去看吧。”
又道:“青松,你送你娘与和宁过去。”
许林秀昏昏沉沉睡了一觉,醒来头昏的迹象稍有减缓,身重腿乏。
冬秋伺候他起床穿衣,又仔细把头发束好。
小仆手脚动作和神情都小心翼翼的,把自家公子当琉璃珍宝捧着,怕碰坏。
观察公子状态如常,冬秋心口酸涩难忍。
冬秋道:“公子,我、我方才瞧见大人跟夫人随那位洛什么的出府了。”
许林秀垂睫:“嗯。”
冬秋愤愤:“公子卧床,大人居然不来看公子,反而去陪那位谁……”
“老爷一样偏心,公子都和大人成婚四年了,究竟谁是自家人啊。”
“冬秋,”许林秀下床,抬起略微虚浮的步子走到雕花轩窗前,一池荷藕静立,无风燥热。
他脸上倦色未褪,轻轻摇头:“别说这事了,我口渴了。”
冬秋立刻去备水。
这日任青松和冯淑随洛和宁出府做了什么事许林秀没有了解的机会,对方似乎忘了与他解释。
自打油诗传播远扬,绍城内一日比一日乱。市井小巷、茶肆酒楼、勾栏瓦舍,各处都流传了越来越多燕京秘闻,足够任青松忙得抽不开身。
随着秘闻广泛传出,一桩桩,一件件,听的人多了便不再是秘闻。
西帝为谋君王之位,在前太子陷于危机时置其不顾,秘事的每一处细节陈述逼真,若八卦点的人已能倒背如流。
西帝枉顾涑州和沽州百姓性命,对勾答人入侵两州残杀掠夺漠然视之,及派发救灾的银两被官员私吞概不追究,致使两州十余万难民死于途中,饿莩遍野,哀声惹怒人怨。
商农赋重,西帝丝毫不体察民情,各地敛财税收,无数普通百姓在重收之下连温饱都难以满足,置平民心声不顾。
渐渐的,开始有儒门之流一呼百应,执笔为剑,诸多讨伐,明明是炎夏时季,却颇有风雨欲来之势。
同时,外州有消息流入。
先太子未亡,带着祁军救涑沽两州的灾民于水火,更有大将军驱逐勾搭,复国疆土。
起初还有官兵抓捕带头私议的百姓,然天下悠悠,难堵众人之口。
燕京风平浪静,可在朝野之间,嗅觉敏锐的人早有觉察。
老道滑头的官员臣子有的闻风不动,有的携财物家眷连夜离城,从上到下,惶惶不安。
所有风吹草动,都在向他们传递一个讯息。
西朝只怕要易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