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林秀从金安寺出来时脑子清明了不少,他仰头遥望,玉钩悬于苍穹,方觉月色如水,如银白软纱覆在一层层的石阶上。
寺内的高阶弟子送他至门外,许林秀双手合掌,虔诚向对方鞠了一躬。
对方温和道:“施主路上多加小心。”
说着递出一盏黄色油纸包的手提烛灯。
许林秀接过:“多谢大师。”
已过戌时,往来金安寺的香客依然不减。
僧人们带香客入内,需要留宿的寺内还专门准备有临时居住的厢房。
几名眼熟的涑州打扮的人正在前后大院打扫,周遭井然有序,四处弥漫随和宁静的气息。
许林秀内心安然,马车停在寺外不远的路边,他吩咐车夫回城,又道:“先去一趟许宅。”
车夫吆喝:“公子坐好。”
许林秀倚靠在垫子上,掀开窗帘子让风透进车里。
金安寺作为闻名西朝的大寺观,每日皆有从四面八方来的香客。
从绍城往返金安寺的途中林立着各式茶肆小铺,日夜吆喝声不止,赶路的人累了能随时有地方落脚歇息,饮茶吃面,再跟志同道合虔诚拜寺的香客们谈论心德。
乌瓦白墙的房子在月下更显静谧安和,柳条轻柔摆动,河水汨汨。
马车一路驶向许宅,抵达门前,许林秀踩着木阶而下,神情放松,吁出少许窒闷在胸口的气息。
他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回来,但从心做事,很多时候都不需要给自己找个理由,想做自然就做了。
而这份不问缘由的从心,许林秀极少放任自己顺心所欲。
车夫道:“公子可要进门,老仆过去知会一声。”
许林秀抬手,示意不必。
他回来只想看一眼许宅就走,没有非得见到谁或要跟谁说什么话。
车夫噤声,在旁边静静陪伴站了片刻。
又道:“夜里风大,公子还是小心身子为好。”
许林秀定睛望着大门的方向,约莫一刻钟,风吹得悬垂在檐下的纱灯摇摇晃晃,却见紧闭的乌色大门忽然开了。
管家借着薄弱的光线瞧见立在门外的人影顿住。
“公子?”
许林秀面色温然,他观管家装束,问:“管事那么晚要去何处?”
管家道:“到盐厂给老爷送些饭食。”
许林秀关切说道:“爹还忙着?”
管家点头:“忙啊,老爷他……”
又若有难言之隐。
许林秀:“我娘呢,她身子如何。”
风一吹,如玉般的声音落在管家耳旁若隐若现。
管家道:“夫人半时辰前已经歇下。”
许林秀双眸微亮,宛如月下水中折射的波光:“还有呢?”
管家只好把李昭晚睡前吃了什么,喝什么药,看过什么书,兼之说过的话详细告之。
许林秀并不急于上前,细细倾听,唇边悄悄浮起一丝弧度。
管家欲言又止。
遂道:“公子为何那么晚过来,身边还不带人,会叫大伙儿担心。”
许林秀静了一瞬:“经过家门,就停会儿看看。”
他看着管家手上拎的食盒:“你去找爹吧,我一会儿就走。”
管家走了,正要上车,却见自家公子悄然立在原地。
他快步返回。
“公子,有一言老仆不知当不当讲。”
许林秀端详管家一派肃穆之色,追问:“发生什么事?”
管家长叹,他目光游移,然而话一旦开了口子,以许林秀的聪慧敏锐,不再那么容易糊弄过去。
索性把任家私下对许家做的那些事都一一交待了。
夜色雾深,除绍城最喧闹熙攘的鹊桥街,各道门户熄灯入睡,只有打更人偶而路过。
刘副史带着兵接到都尉的指令巡城,于阴暗朦胧的街角拐出一辆行驶的马车,他挥手命人拦下:“车内何人。”
许林秀掀开车帘,沉浸在灰光里的双眸透出微亮。
他与刘副史只有一面之缘,却记得对方。
“刘副史,是我。”
对方惊道:“公子,你去了何处?大人正在寻你。”
又道:“我护送公子回都尉府吧,大人此时也焦心,前脚刚出兵营,不久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