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年轻人点头,在腰侧摸了半天,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了过来。
几乎被揉成一团的纸上,毫无审美地用各种常人不能容忍的字体印满了横七竖八的字。饶是大眼僵尸眼睛大,一眼扫过去,也只勉强辨认出了“从游”“香烛骨灰”“灵水符纸”“全市最低价”这几个字眼。
“从馆长,”看得眼睛疼,他索性把手一团,将废纸塞入腰包,“我加钱。”
这三个字一出,大眼僵尸注意到,这个叫做从游的小馆长明显一怔。
不待他开口继续谈价格,棺材后面突然伸出一只小手,攥住了对方的裤腿。
“馆长馆长,加钱诶。”当着他的面,小手的主人滚了出来,是个大腿没他胳膊粗的孩子,瘦得活像根芦苇杆,脸上还带着被训斥时留下的泪花,“收了吧。”
“不行......”从馆长面色尴尬,犹犹豫豫地看了他一眼。
“我加钱。”大眼僵尸会意,很爽快地掏出了钱包。
虽然现在快捷支付方便,但到了这种需要拿钱压人的场合,冷冰冰的几个数字远没有真金白银来的刺激。
果不其然,对方吞了吞口水,然后义正辞严地拒绝到:“真的不行。”
“按着你们的流程,”留意到从馆长喉头的动静,大眼僵尸微微一笑,“翻三倍。”
昏暗的大堂里,他看见那个小孩的眼神唰地亮了。
但能做主的人并没有说话,反而低下头,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三倍够我们交罚款了。”还不等他着急,小孩摇了摇从游的裤腿,“馆长你忘了我们还欠......”
“五倍!”原来还欠着外债啊,大眼僵尸暗自欣喜,那就更好办了。
可对方还是低着头,没有抬头的意思。
搞什么?一连翻了好几倍,都不见这位从馆长松口。大眼僵尸有些急,讹人也不能这么讹吧:“七倍!不能再多了!”
“诶?”从馆长抬起头,似乎没反应过来,但下一秒,马上拍了巴掌,“成交!”
“运尸费五百接尸费三百进炉费两千五,这两天普通炉坏了您就将就着用豪华炉给您加五百,库房里还剩个紫檀的盒子便宜卖您一千二!全套下来翻七倍三万五!”大眼僵尸还没数好钞票,钱包就被一把夺走。
“您看......”他还在愣神,对方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还差六千,您是微信?网银?还是支付宝?”
“......”大眼僵尸自认为还算见过世面,然而,被面前的年轻人一连串念叨下来,只觉得脑浆都被抽干,也懒得去纠正对方话里的不恭敬。
多掏点钱就掏吧,权当给自己买个平安。
很快,他的同伴就把要火化的尸体送了过来。有死亡证明,手续齐全。三个小时后,大眼僵尸就拿到了一个沉甸甸的骨灰盒。
“有空再来啊!”临走时,从馆长热情地招呼他,“需要护身符灵水什么的,我这儿都能买!假一赔十!”
办完事,大眼僵尸才懒得搭理这个穷兮兮的馆长。怪不得这家殡仪馆没什么人,前前后后就看对方一个人忙活了,凭这寒碜劲儿,能把生意做起来才有鬼。
于是,他半句话没多说,驾车离开了这家神经病一般把大堂当仓库使,四处乱放棺材花圈的殡仪馆。
“跑的可真快。”汽车尾气中,从游一边数着钱,一边啧啧感叹。
“馆长......”盯着他手上的钱,芦苇杆吞了吞口水,“晚饭......”
“不行!”忙活了半天,又赚了一笔意外之财,从游本来都不记得这档子事,此刻一提,火开始往上蹿,“说了多少遍!你不能吃人类的食物!怎么就是不长记性!”
“你是不是以为现在符纸很便宜,随便可以给你入药喝!”越想越窝火,他一把揪上芦苇杆的耳朵,“欠的钱还没还清,哪里有多余的钱天天给你买符纸!”
“刚才不是赚钱了么——”耳朵被揪得生疼,肚子也疼,芦苇杆哭丧着脸,“——之前尸体跑出去也不怪我啊,还不是馆长你没看住才被罚......”
闻言,从游的脸黑了。
“如果不是你们捣乱它们能跑?!”一想到被罚走的钱,他的心直滴血,“你们怎么就不知道省点心!烧一具赚两千跑一具罚一万!这笔账不会算吗!”
吃坏了东西,芦苇杆本来就不舒服,此刻被这么一训,眼泪啪嗒啪嗒地往地下砸。
“行了行了,别哭,等会喝完药你去睡一觉。”训归训,从游见不得它掉眼泪,摸摸对方的小肚皮,然后一把将芦苇杆抱起来,朝里面走去。
天渡殡仪馆的构造简单,前面是用来接待客人和火化的场所,隔了一个院子,则是冷冻柜放置的地方。
面积不小的院子里种满了槐树,寻常办丧事的地方不喜欢这树种,嫌它晦气,从游倒是没什么顾虑。院里的槐树长势都不错,郁郁葱葱,几乎遮蔽了半片天空。
走进冷冻室,他顺手拉开最近的一个柜子,然后把芦苇杆放了进去。
转过身来,从游翻了翻自己的口袋,摸出一叠纸钱和几张符纸。
与寻常的纸钱不同,这叠纸钱上缀满了细细密密的花纹,跟方才他递给大眼僵尸的名片仿佛出自一人之手,都让人看得眼睛疼。
“纸钱两张......符纸三张......”依旧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从游一弹指尖,被挑出来的纸钱和符纸自动燃烧,不一会儿,就成了细碎的灰烬。
“起来喝药!”他把灰烬倒入碗里,添水搅拌几下,恶声恶气地拉开冷冻柜的门。
芦苇杆苦着小脸,接过碗,心一横,仰头一饮而尽。
“以后不许再吃人类的食物!”瞧着对方眼泪汪汪的模样,从游丝毫不心软,“被我抓到一次,你就去睡焚化炉!”
这惨无人道的威胁吓得芦苇杆一哆嗦,马上把头摇成拨浪鼓。
“行了,睡吧。”惦记着还要去交罚款,从游懒得计较,抬手准备把柜子推进去。
“哦对了,”一抬手,他想起点什么,“如果到晚上我还没回来,你出来看一下前面有没有动静。”
从游朝焚化炉的方向扬扬下巴。
“今天那个......”芦苇杆瞬间明白他的意思,“也会跑出来?”
“不好说。”从游耸耸肩。
那具男尸和他年纪差不多大,死亡证明上写的是高坠身亡。
但从对方身上随处可见的防御伤来看,恐怕远不止高坠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