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躺着一个穿着破了洞的军大衣的乞丐,里面的棉花都不知道跑了多少,似乎只是薄薄的一层布。突然他面前的罐子里响了一声,是几张红色钞票捆成一圈被扔了进来。
“贾策。”
他还在想自己现在到底是这个女人的谁,好才久反应过来这是在叫自己。
“怎,怎么了?”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和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情吧。”女人的声音从他的头顶上,通过彼此的皮肤传来。
他小时候的事。他小时候什么事都没有,全都在那一方小小的孤儿院里度过。
贾策发现自己什么可以说出口的都没有,只好把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些编在自己身上,说自己种了个种子,结果长得比孤儿院还高;有次他看到有两个人鬼鬼祟祟的,偷偷跟上去,在他们后备箱里看到了人头,刚想报警却发现只是台剧表演的道具。
二胡的声音被远远抛在脑后,取而代之的是身边人群熙攘的脚步踢踏声。
女人只是默默听着,偶尔会在男孩抬头看她时回答一两声。
他晃晃悠悠的,进入了一家极度奢侈金碧辉煌的宾馆,嘴里还嘟囔着自己遇见一只站起来的猫,开枪打掉了一只老鼠的耳朵。
贾策已经搜肠刮肚地把所有知道的故事都讲完了,但女人似乎还有要听下去的意思。
贾策其实是个话多的孩子,但在孤儿院,没有人愿意听他讲话,他们都只想欺负人。
“你真好。”贾策声音闷闷地,把头埋进她的脖颈:“你是我亲妈吗?还是我的姐姐?”
女人明显顿了顿,随后说:“不,我都不是。我是胡卿。”
她叫胡卿,也不知道是哪两个字,但他就是觉得好听。
“那你为什么要来找……贾策?”他想了想,还是把“我”换成了“贾策”。
“……”女人片刻后开口:“我答应了一位朋友,要来带你回去。”
“那个朋友是我的爸妈吗?”
“……”胡卿不说话了。
突然刮来一阵风,吹的贾策帽子都歪了,刺骨的寒风无孔不入,钻进他的衣襟里,冻得他不由发抖。
“冷?”胡卿问。她在包里掏了掏,拿出一张用朱砂画好的符咒,手指纷飞,熟练地折成三角形,塞到贾策手里:“拿着。”
贾策感觉手心那个三角纸就像一个暖宝宝一样,散发着暖和的温度,明明只是拿在手心,却感觉全身的寒意都被驱散了。
“好厉害,这是魔法吗?”贾策问,把那三角符纸放在阳光下仔细观察起来。上面的纹路诡谲凌乱但透露着书写者苍劲的笔道和章法,那朱砂笔痕也像掺了金粉一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在这一张符纸之下,蕴藏着让人正色的力量。
“想学吗?”胡卿问他。
“想!”
胡卿点点头,刷卡进门,把贾策放进浴缸:“洗澡。”
男孩还有些兴冲冲,想象着自己成为魔法师的样子,一脸兴奋的坐在浴缸里。女人又重复了一遍。
他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一家酒店里面,周围光洁的瓷砖和各种各样的家具都是他没见过的,于是又看向还站在门口的女人。
女人转过身,手里捧着一捧白色布料:“浴巾和浴衣,我要是没回来你就待在这,饿了就打电话让人送吃的过来。”
他一直想在女人面前保持着乖巧的模样。可现在听出眼前这个人又要走了,自己却被孤单单地留在这个房间里,他心里又莫名其妙地冒出来了好多问题。
他现在是叫贾策了吗?新家在哪里?你什么时候回来?你不教我魔法了吗?
女人打开了浴霸,突然的强光照得他眼底泛绿,以至于他没看到女人走时的背影,只有沉重的嘀嗒声。
他知道是胡卿走了。魔法师的梦想只能告一段落。
感受到浴室里渐渐升高的温度,他脱下自己那身有些破旧肮脏的衣服,开始去摆弄那些他没见过的洗澡工具。
他开始庆幸还好胡卿不在,不然她要是知道自己连澡都不会洗该多尴尬。
他摸索了一会,终于找到调冷热水的开关,他先打开喷头,用热水浇灌全身,感觉到那些污泥顺着水汽和暖流一点点从他身体表面离去。恰到好处的水温舒适的让他身体每一寸肌肤骨骼都忍不住发出赞叹,那些夹杂着污泥的水缓缓流向下水道,带着泥泞的痕迹。
突然这一切就真实起来了。
他有了家,有了家人,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不再是无数个夜晚里他做的那些梦,他梦见自己是流浪猫,被别人捡回家里去了。可现在,他不是流浪猫,但他也有了自己的家。他不知道该怎么描绘现在的心情,就像一捧热水缓缓注入他的心脏,那边又温热又酸涩。
也许是泡了太久,他脑子有些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像去够到那近在眼前的浴巾,却怎么也使不上力,脚下绵软无力,眼前发黑,下一秒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几乎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只有和地面接触的皮肤传来冰凉的触感,都在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