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亦明转头随意地将捏在手上的红盖头扔至地上,径自坐上屋里的破旧木椅,仰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长舒一口气。
半晌,他才徐徐睁眼,伸出手从脖子间摸索出一个玉坠来,凝望着那还尚且带着他温度的小块玉,苦笑一声:“母亲,父亲,倘若你们泉下有知,今日必定也是要以我为耻了吧,我竟为了自由,沦落到这种境地。”
堂堂国公府独子,京城世家里最貌美又博学的大家男儿,如今却成了最下贱的歌伎,人们口中的戏子,今日还嫁给了个穷书生,穿着不合身的喜服,坐在这窗户漏风的屋子里。
五年前,魏国公府突然被指意图谋反,当今圣上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就将国公府满门的女丁抄斩,他父亲遭此打击,隔日便在牢里服毒自尽,只剩下他一人在世,被贬为奴,发配到这个小地方当了歌伎。
被贬为奴,伤得又何止是身,不少从前上门提亲的女君皆以为寻到了机会,争相来找他,想要将他赎回去做小侍,做见不得光的情夫,任其亵玩。
凡是女皇下令被贬为贱籍与奴籍的人,终其一生无法为自己赎身,只能像个货品般待人买走,就算被买走,也依旧是奴,始终是低人一等。
思及此处,魏亦明默默地捏紧了手中那枚玉佩。
夜里起了好大一阵风,吹得人寒毛直竖。
吴林躺在硬床板上,辗转反侧,听着呼呼风声,颇为后悔自己方才做的决定。
能安稳睡觉的屋子,这老宅里统共也就一间,吴林让给那姓魏的戏子睡了,她自己就得挨冻。
如今是刚入春,天气还冷着,她身上只一件单薄的红色大衣,这哪里吃得消,更不要提这具身子白日落水受寒,还虚得很,若是不注意保暖,那吴林只怕是要再丢一次小命。
略一思索,吴林叹口气便再次起身,只是,她并没有走向里屋,而是凭着原主那点子记忆,试探着走进了庖屋。
原主穷,平日里极少做饭,庖屋里冷锅冷灶,只剩几根木柴随意地倒在地上,不晓得有没有发潮,还能不能生火。
吴林倒也不嫌脏,直接伸手在灶台上摸索,半晌摸到一个古人家里常备的火折子,蹲下来琢磨了一刻,才将那火柴点燃。
火花星子“噗嗤噗嗤”在空中乱飞,她连忙将点燃的木柴放进灶里,眨眼间,火光照亮了半边屋子,橙黄色的光下,一股令人安心的热流如泉般朝吴林涌来。
她靠在灶边止不住地搓手呵气,等到身子终于暖和透了,小脸被热得通红,才挪到里灶台稍远点的墙角边,靠在那里养精蓄锐。
在灶火能照到的这半个庖屋内,吴林放眼望去,只能看到两个干瘪的小红薯和一捆蔫了吧唧的野菜,除此之外,什么吃食也没有。
吴林盯着这点菜看了一会,就皱起眉来,绷着一张脸迅速起身,快步走至另外半边的庖屋仔细翻找。
那另外小半间屋里干净得只剩灰土。
家里的余粮,竟然只有这点子野菜和红薯。
原主从前靠着母父留下的一点子家产度日,她自己是身无分文,如今家产算是彻底败光,田也没了,还倒欠乡亲二百文,等这点余粮吃完,吴林该怎么办?该怎么养活自己?
长夜漫漫,她又失眠了,因着这生计问题,焦虑得半宿合不上眼,直至天边泛起一点鱼肚白,才渐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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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亦明早早地起了床,一番洗漱过后,方推门而出。
院子里分外安静,一阵风过只将那未关紧的门吹得嘎吱嘎吱响。
想来,那女人该是还没有睡醒。
没人的时候,魏亦明不乐意做出那副刻意讨好的嘴脸,更不爱管自己明面上的妻主昨夜歇在了哪一处,晚上可受冻。
更何况昨晚的讨好和谄媚一丁点用也没有。
现在,他照顾好自己即可。
常年独自生活,他早已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公子,为自己做些早晨的吃食实在是小事一桩,这样想着,他转过长廊便往庖屋走去,昨个他来到这处老宅的时候,便大致将这老宅里的屋子都熟悉了一遍。
屋子少,破的多,能用的就那么几间,要找到那间生火做饭的庖屋,不算难。
“吱——”一声轻响,魏亦明刚将庖屋的门推开一个小缝隙,映入眼帘的便是像一摊饼一般躺倒在地上的吴林,脸上黑黢黢一片,她本就瘦小,这脸一把灰土摸上去,简直就像只黑面猴。
魏亦明颇为嫌弃地蹙眉轻啧了一声,见她身体还有起伏,便知道她睡得正香,不是突然死在庖屋里。
堂堂一个女人,夜里竟然睡庖屋。
魏亦明扫视一圈屋内,就瞥见了角落里那点蔫巴巴的菜。
就那点东西,甚至都不够这个女人自己填饱肚子。
穷到这个地步,他也是没有想到,魏亦明嗤笑一声,随即又将庖屋的门合上,转身离去。
大钱没有,给自己买一个馒头的钱,他还是有的,让自己吃饱饭不成问题。
至于这个女人早上要吃什么,由得她去,反正也是不归他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