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凑热闹的皆是一颤,纷纷庆幸自己没有得罪这丫头,一瞧见张令那鼻青脸肿的惨样,各个都汗毛直竖。
这丫头,再不是个草包了。
——
吴林一路快走,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赶到了家里。
魏亦明早就回来了,只是不曾在院子里待过,一个人呆在屋里,屋外的房门紧闭。
吴林叹口气,想了想该如何与伤者好好沟通,不一会儿便走到魏亦明的门前,轻轻叩门。
“你。。。伤势如何?保险起见,还是去看一看村里的郎中比较好。。。你不要觉得这是同情,这是我在负责,你是因我而伤的,我理应带你去看郎中。”
她斟酌着将话说出来。
可屋里不曾有半点回应。
吴林没有放弃,又继续叩门道:“只有养好了身子,恢复自由后才能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事,你若落下病根,来日行动多有不便,到时再后悔,便已晚了。”
她都搬出了“恢复自由后”这一套说辞,可魏亦明依旧是不声不响,没有半点动静。
吴林叹口气,刚想再编出另一套说辞来,却忽然想到什么,半句话也不说,猛地将门推开。
果然,魏亦明根本不是不理睬,而是早已晕过去失去了意识,一句话也未曾听见。
他倒在床边,双眼紧闭,脸颊上是不正常的潮红,双唇紧抿,怕是在晕过去前一秒,他都没有叫唤过一声,仍在忍着身上各处传来的痛意。
吴林眼神一紧,连忙走过去,伸手在魏亦明额前一摸。
他不知何时,竟烧起来了,身上烫得离谱。
这下,便是连扶都扶不起来,只能背去见大夫了。
吴林从魏亦明的衣架子上挑出件干净衣服,给他披上,随后拉起魏亦明的两只手放在自己脖子上,背过身去,抬起他的双腿往上一拖。
吴林的身体不强壮,可魏亦明实在轻得很,她竟还真将他背了起来。
只是,她第一次这样背人,不甚熟悉,稍稍一个不小心,也不知道压到了魏亦明哪一处伤口,他实在忍不住,痛呼一声,随即艰难地睁开眼睛。
听见脖颈后头传来点微弱的声音,吴林便知道自己必然是触到魏亦明哪一处伤口了,赶忙道歉一声:“对不住,你再撑一会,我很快便送你到郎中那里。”
魏亦明早已晕的说不出话来,只感觉到有人在背他,他歪着头,垂眸看向自己脸前的瘦削肩膀,随即轻轻将脸靠上去,手不自觉地搂紧吴林的脖子。
他好难受,难受到只想找个东西靠上去,不管眼前是什么,只要能靠就行。
感受到魏亦明呼出的热气喷洒在自己的后背上,吴林颇为不自在,可她知道人家现在是不舒服,自然也没有阻拦,径直快步走向院外。
这人浑身发烫,再不医治,只怕要烧傻了。
魏亦明只感觉自己在梦里回到了九岁那年。
那年,母亲才刚刚官至宰相,民间都称她为,本朝第一贤臣,说她来日配享太庙。
他那时年少,还不知道什么叫太庙,只觉得自己母亲当真厉害,便总是仰着一张稚嫩的脸,笑着夸赞,道他的母亲,是天上地下最厉害,最能干的女子。
母亲会边说:“圣上才是第一厉害能干的女子。”,边将他背起来,满院子到处跑,逗他开心。
院子里的下人们看见,便会笑着望他,配合着他,一同时不时发出声惊叹,而父亲。。。父亲会跟在后头,边骂他俩是顽童,边笑着给母亲擦汗,眼里是化不开的柔情蜜意。
那么幸福,他被母亲背着度过的童年,竟然是那样幸福。
魏亦明有些恍惚,不知道此刻到底是谁在背着他,他错以为他还很小,从前一切是场噩梦,却又觉得在他身上,确实发生过些什么。
是谁在背着他呢?
他将脸贴在这瘦弱的后背上,混沌的脑子慢慢转着,最终却还是没有转过来。
一路上,吴林没有听到魏亦明说过一句话,只觉得他像个懂事的小孩子,自己会抱紧她的脖子,一动不动,不给她找一点麻烦。
好在郎中住得不算太远,不到半个时辰,吴林便背着魏亦明迅速找到郎中的家宅,一头窜进去。
郎中都要用晚饭了,见吴林突然前来,赶忙放下手中的饭碗,扶着吴林,帮着她将背上的魏亦明轻轻挪到床上去。
大略扫过魏亦明身上的伤,郎中一惊,旋即颇为严肃地看向吴林:“我知道你夫郎是奴籍,但你也不该把他打成这副模样。”
吴林也没解释,如今不是解释的时候,她赶忙掏出从张令和她爹那拿来的三十五文钱,一股脑全塞郎中手里。
“劳烦您帮我治好他,需要用到什么药,尽管开,我们治得起。”
郎中接过那钱,又看一眼尚在昏迷中的魏亦明,重重地叹口气,随即道:“你同我来,我来开药,你给我打下手。”
吴林点点头,刚走一步,却发觉自己的衣袖不知被什么东西轻勾住,阻碍了她的脚步。
吴林低头,发现昏迷中的魏亦明不知何时,伸出一只手,捏住了她的衣袖,大约是痛到难以呼吸,他此刻皱着眉,嘴唇微张,明明都已呼气吃力,可似乎还是在止不住念叨着什么。
吴林一怔,抬头看一眼走到一半的郎中,俯下身凑到魏亦明的面前,去听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只是她也没想到,魏亦明反复呢喃着的,却也只有一句话。
“母亲。。。带我走好不好。。。”
太苦了,把我带走好不好?
吴林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帮他盖上沾了凉水的帕子降温,听见郎中的催促,随即起身,临走时自顾自地轻声说了句话。
“你还走不了,你得好好活着,活好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