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呆呆地手捧铁锅,视线落到自己简直□□的身上,瞬间就要疯!
怎么办?好想打人!好想把这个该死的家伙干掉!
这个神经病,有门干嘛不走,非得翻窗户?黑夜三更的跑到窗前吓人就算了,竟然还……还看到他洗澡!
一想到刚才他赤精条条站在灯下,被人看了个正着,秋禾就没法淡定!就算都是男生也很尴尬的好不好?他们又不熟!
秋禾把锅重重放到地上。胡乱擦干身体,三两下穿上背心和睡裤。他气呼呼地把锅捧回了厨房,又气呼呼地找了两个钉子,在窗户上方扯了根绳子,最后气呼呼地找了个旧床单挂了上去,算是布置了个简易的窗帘。
气呼呼地做完这些后,秋禾在小院里站了一会儿,怒气渐平,这才发现周遭黑得异乎寻常。
不知什么时候起了大风。房屋周围高耸的树冠,在黑地里乱晃乱扭,显得十分面目可疑。黑魆魆的屋脊上有小团凸起,夜里看起来,格外象是蹲着一只虎视耽耽的野兽。陌生的小院里怪影幢幢,黑暗把灯光压迫成了小小一片,照着秋禾和自己孤单的影子。
外公还没有回,秋禾有点害怕,索性把堂屋门都关了,进房间里上了床。
虽是夏天,屋里也并不太热,秋禾躺在蚊帐里,摇着一把老蒲扇,有点担心外公来。
他在路上不会遇到熊吧?
不会的,他都说了,熊不会到镇上来。
但那也说不准,是吧?更何况,象是要下雨呢。
乡下这么黑,没有鬼吧?
正在满心纠结焦虑,忽然听到外面嘭嘭地敲起了门,还伴着沈宝成高门大嗓的喊声:“秋禾,开门!”
秋禾一骨碌爬起来,看见沈宝成完好无损地站在门外,且后面也没有熊,更没有僵尸或鬼,不由松了一大口气,同时暗自觉得自己十分可笑。
等沈宝成进了屋,他便回了自己房间,躺在床上,听到院子里叮里啷当洗漱的动静,格外觉得心安。
外公洗完澡,似乎又在院子里忙乎别的,还忙了许久。秋禾听着听着,连日赶车疲倦,不知不觉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半夜里他似乎又回到了学校。夕阳从校园门口照过来,黑色的铁门拖着长长的影子。校园里空旷寂静,似乎同学和老师都走光了,只剩下他一个人。
在空荡荡的自行车棚下,秋禾看到一个男孩静静地靠着车棚的柱子站着,耳朵里塞着耳机,手插在裤袋里。
那是王俊煦。
他潜意识里想跑,却发现自己忽然动不了了。
王俊煦转过头来,朝他绽开笑容,露出洁白的牙齿。“秋禾,怎么现在才来?上车!顺路带你一程!”
十几岁的男孩子,笑起来本来干净明朗,但秋禾却看出了点怪异。果然,下一刻他的脸猛地放大,紧贴在秋禾的面前,咻咻的鼻息直喷到他的脸上。
“你为什么不理我了?”他皱着眉头,把秋禾逼在了车棚转角的墙上,“到底为什么?以前我们不是挺好的吗?”
话没说完,一团潮湿温热的东西堵住了秋禾的嘴。那是王俊煦的嘴唇!他的舌头象条温热粘腻的爬行动物,在秋禾脸上四处爬动,试图爬进他紧闭着的嘴里去。
秋禾想喊,想挣扎,想踢打,想狠狠地把他推倒在地上。可他怎么也动不了。他就象裹在一个透明的茧子里,被缠得紧紧的,连气都透不出来了。
但他的意识这一刻却无比清晰,透过王俊煦,他看到车棚尽头站着一个人,那人回过头来,神情冷漠地看着秋禾,赫然竟是白川。
秋禾从梦中惊醒,心砰砰狂跳不止。梦里的感受如此真实,他清晰地感受到胸口的闷疼,不由咳了起来。
他一边咳一边摸索放在枕边的药瓶,一边对脑海里残留的梦中片断感到惊异,学校里的那一幕他最近倒是常梦到,但是,见鬼,怎么竟会梦到隔壁那小子的?
秋禾捏着凉凉的瓶身,尝到熟悉的苦味,半天才渐渐平息下来。
屋子外面忽然起了很大的风,竹林噼啪作响,响了一阵,声音渐渐小了。
仿佛是什么野兽从屋后面呼啸而去一样。
周遭万籁俱寂。屋里一片黑,月光从窗户里照进来,在床前留下一个长方形的白块。
秋禾撩开蚊帐,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出了房门,到院子里站了一会儿。
四方的屋顶,勾勒出一方深蓝天空,一轮皓月挂在天上。月色满屋梁,院子里一片银白。远远近近,只听得夏虫啁啾,此起彼伏。
空中忽然传来嘎地一声响。
秋禾抬头望,只见无边月色里,一只大鸟扇动翅膀,慢慢飞过极高极远极深的夜空。它孤孤单单,不时嘎地叫一声,声音清朗,在夜里传出很远。
在这孤鸿的叫声里,秋禾忽然意识到,他是真的置身于一个小镇里了。
这种触感深深地刺痛了他,他无比真切地体会到,他确实是到了一个完全不了解的地方,还有一群他完全不了解的人。这是一处真正的陌生之地。
一点酸楚和怅茫涌上心头。
这一刻,他很想念千里之外的那座城市,和生活在那里的人们。当然,一定不包括王俊煦那傻缺。
那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虽然空气糟糕,交通拥堵,可他在那里有很多同学和朋友。他想念和他们一起在冰淇淋店、电影院、书吧度过的时光,他们把年少的时光,烙满了那座城市的角角落落里。
然而,他回不去了。如果他的身体不能变得更好一些,更强壮一些,恐怕他不得不在这个奇怪的小镇上呆一辈子了。一辈子,多么长的时间,他这个年龄的孩子简直看不到尽头。
我要变成一个乡巴佬了,他想。
月光里的少年叹了口气,心事重重地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