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见天日的洞穴深处,沈秋禾先是死去活来地咳了一场,险些闭过气去,后来又发起了烧,忽冷忽热,时睡时醒。
黑暗里断断续续传来了婴儿的哭声,秋禾不再感到毛骨悚然,连恐惧都没了力气。在一阵阵的眩晕里,有一回他看到了睽违已久的父亲,父亲站在远处,背着光,回过头来喊他:“秋禾!”
秋禾忽然想起父亲已经去世了。他想,我这是已经死了吗?
他不再疼、不再难受,轻盈得象一片羽毛,飘飘荡荡地朝父亲走去,一边自暴自弃地想,算了,死就死了吧。
然而那身影却似乎总是在路的尽头,怎么走也赶不上。
“秋禾!”
声音变得很焦急,秋禾四处张望,这回场景变成了熟悉的城市和街道,只是街道上空无一人,天快黑了,孤寂的红绿灯在忽明忽暗地地闪烁。
“秋禾,秋禾!”
是谁在喊他?怎么这么急?是沈琳吗?还是外公?
秋禾凛然一惊,他还有这么多亲人呢,可不能就这么死了!
无数交织杂乱的画面扑面而来,穿过虚无的身躯,让秋禾从羽毛变成了一坨沉重的铁。耳边响起各种嘈杂的声音,似乎有很多人在喊他的名字,太吵了,秋禾皱起了眉头。
我要生气了,他想。
他的脚开始隐隐作痛,还痛得越来越厉害,随后,身上各处蛰伏的疼痛迫不及待地响应,让秋禾变得焦燥又愤怒。
他奋力睁开了眼睛,入眼处是黄糊糊的一盏灯,两个人在面前晃动。眼睛缓慢地聚焦,终于看清其中一张脸,竟然是花娘娘。
“阿弥陀佛!”花娘娘宣了一声佛,说:“你总算是醒了!”
花娘娘一惯服贴的卷发,此时蓬乱得象一把枯草,她扭头朝屋外走,一个婆婆迅速补了位,凑到秋禾面前说:“我的乖!醒了就好!可算是醒了,再不醒就要送去县里医院了。乖啊,可想吃点什么?”
秋禾认出这是镇上一位姓石的婆婆,他涩着两眼,没力气说话,就见门外旋风般冲进一个人,正是他外公。
沈宝成脸上浮肿,憔悴不堪,老了有好几岁,他挤到床头来,拿一只满是老茧的手在秋禾额头上摸了片刻,低声说:“烧总算退了,秋禾,还难受么?”
秋禾不及答话,石婆婆已经站在旁边,含着两眶泪开始唠叨:“儿啊,可不敢再乱跑了,把你外公险些吓死!老夹子两夜都没敢合眼了!”
秋禾看看石婆婆,又看看外公,开了口:“外公,我没事!”
他明明使了很大力气,出来的声音却异常微弱,且嘶哑难听,连他自己都觉得心惊。
沈宝成两只老眼一红,只拿他那只糙手摩挲秋禾的头,说:“没事了就好。”
这时花娘娘端着碗红糖鸡蛋进来了,外公忙把秋禾抱起来,靠枕头躺好,把碗接过来,说:“来,先吃点东西。都饿几天了。”
秋禾嘴里发苦,毫无食欲,看看递到嘴边的碗,只好勉力喝了几口。看看众人殷殷地望着,又喝了几口,便摇了摇头。
热气腾腾的食物下肚,总算添了两份精神。
花娘娘接过碗,恨恨道:“等好了,一定叫你外公打你!胆子太大了,一个城里的孩子都敢到山里乱跑!这是你命大,还被大人找到了,倘或是被熊叼了去,丢下你外公,肠子不是要哭断?”
石婆婆忙在旁边解劝,“他小娃娃家,哪知道这么多?已经找回来,就少说一句!”
一些画面走马灯般从秋禾脑中闪过,他想,外公他们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他们冒险进了洞么?
那他们有没有碰上那条龙?
沈宝成让秋禾重新躺下,给他掖好毯子,说:“要是困就再睡一会儿。”
秋禾说不动话,就费力地朝床前的三个人笑了笑,又昏昏沉沉合上了眼,模糊听到沈宝成朝众人道谢,送她们出门,及至周围安静下来,他便又睡着了。
秋禾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才能下地。
他右脚脚踝肿得几近透明,浑身处处都是瘀伤,还时常胸闷气短心悸。但第二天醒来,他一早就给沈琳打了电话,春风满面地报了平安。
沈琳还不知道秋禾失踪的事情。那父女俩之间是从不相互打电话的,亏得如此,这事才能瞒过去。不然,秋禾估计沈琳当场就会疯掉。
一天晚上,眼瞅着屋里没有外人,秋禾问沈宝成是怎么找到自己的。沈宝成说,巡山回来后看到秋禾不见了,还以为他先回了家,及至到家也不见人影,这才慌了,叫了镇上好几个身体壮些的男丁连夜上山去找,找了两天两夜,最后在天溪一处乱石滩上找到了浑身湿透的秋禾。
沈宝成没有问秋禾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心有余悸地再次叮嘱他,以后万万不要在山上乱跑。
“外公,”秋禾抬头望他,两眼亮晶晶的,“你是不是也看到过那个奇怪的东西吗?那……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