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秋禾左想右想,总觉得蹊跷。那怪物就在瞭望台下的水潭里住着,外公在山上守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还一再告诫秋禾,一个人时不要靠近石潭,只是,他为什么始终反复强调那里有熊,却从来没有提到过还有一条危险的龙?
而且,他在昏倒之前,明明记得是在洞里,为什么外公找到他的时候,他会在小溪边上?
这一个个疑问,在秋禾的心里埋了好几天,又发了芽,长成了纠结缠绕的一棵参天大树。
沈宝成沉默了下来。他搓着两只粗糙的大手,很久后才说:“我给你讲个故事。上十年前,咱们镇东头的老虎冲里,有座祠堂的房梁塌了,砖瓦掉到地上来,刚巧成了个龙的形状。这事情传出来后,成百上千的人去看。老百姓也就算了,就只是好奇,可后来,不知从哪里来了好些人,暗地里带刀带枪,在冲里住了好几天才走,吓人得很!后来镇里怕出事,把整座祠堂推倒了,倒上了水泥地平,这事才算完了。”
秋禾望着外公,一脸懵懂,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给自己讲这个。
沈宝成又说:“那是不是一条龙,我也不敢说。它在潭里住了很多年,或许有我之前,有你太爷爷之前,它就在那里了。但这事儿绝对不能往外说。一旦有人知道这里有一条龙,那条龙以后活不活得成就很难说,只怕会引来各种各样的人,到时候,就连这镇子,都会有大灾祸。知道了么?”
秋禾沉默了很久,才说:“你和白川不想引起外面人的注意,就是因为这条龙吗?”
沈宝成点点头,想了想,补充说:“这事儿,连你妈都别告诉,少一个人知道,就省一份事,知道吗?”
秋禾答应了,两人沉默对坐片刻,秋禾又问:“白川也知道龙的事吗?——他这么些年让林子荒在这里,也是因为这个吗?”停了停,秋禾的思维开始发散,“他们家知道这事吗?他是专门派来守着这条龙的吗?”
沈宝成不置可否,只给秋禾掖了掖毛毯,说:“白川当然知道这事,你放心,他不会往外说。”
秋禾想了想,又说:“我在洞里,还听到有孩子在哭。我快吓死了。”
沈宝成哦了一声,说:“那倒不是什么怪物,是娃娃鱼。山里的泉水清着呢,里头有野生的娃娃鱼。……这个也别跟人讲,免得引来盗鱼的人,——那些人为了钱,什么事干不出来?”
等沈宝成出了房间,秋禾一个人躺在床上想了很久。
这个世界上果然有龙吗?
他回顾了一下自己的经历:他无意中闯进一条龙的地盘,被拖进了龙穴,可后来他要死的时候,那条龙又把他给放出来了?
不管怎么说,这里有条龙,以及这条龙还很通人性这个事实,仍然让秋禾受了强烈的刺激。接受这一切很困难,这颠覆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最后他想起书上看到的故事,世界上最后一只白犀牛,是锯掉了头上的角,并让一队士兵持枪守着,才能悲惨地从盗猎者枪口下活下来。他用这个故事说服了自己:外公和白川的做法是正确的,一旦人们知道在凉石镇上有一条龙,这里将会发生什么,秋禾光想一想,就不寒而栗。
有一天沈宝成伺候秋禾吃了早饭就出了门,快中午时才回来,后面跟着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老头子,且和他一样矮实粗壮。两人进了屋,沈宝成极客气地端了把椅子放在秋禾床头,请老头坐了,对秋禾说:“这是你丁爷爷。”
“丁爷爷好。”秋禾客气地打招呼。
“嗯,乖!”丁老头大马金刀地坐了,先看秋禾的脚,看不多时,两手捏着,使劲儿往中间一扳。
秋禾惨嚎一声,疼得几乎落泪。丁老头又拿出个布包,包里放着一排银针,他也不甚讲究,让沈宝成倒了盏白酒,把针放在里面泡着,算是消毒,然后,丁老头把他的手腕拖过来号脉,号了左腕号右腕,又让秋禾吐出舌头来看看,末了摇摇头,说:“现在的小年轻们哪,身体还抵不过一个老头子!”
号过脉,他拈起一根又细又长的针,要往秋禾脚上扎。
秋禾抽着气,双手乱摆,喊:“不行不行!疼疼疼!”
丁老头瞪他一眼,斥责道:“娇气包!”
说完针已经扎进去了,——倒没有想象中那般可怕,可也疼得秋禾大呼小叫,余音绕梁。
丁老头默不作声地把秋禾的脚扎成一只刺猬,站起身就往外走,沈宝成在后面跟着,恭恭敬敬问:“老哥,娃娃这个病可还能治断根?”
“气血两虚,经络淤塞不通,等我慢慢给他调!”丁老头大言不惭地说着,两人到堂屋里喝茶讨论去了。
秋禾心道,不知道外公从哪里请来个蒙古大夫,等会儿若是钱少我也就忍了,若是要的钱多,一定要让外公把他赶走!
结果丁老头根本没要钱。沈宝成下厨整治了一桌子菜,两个老头子边喝酒边聊天,聊得十分情投意合,一顿饭吃了一下午,快黄昏的时候丁老头才走,走之前还留了两副膏药。
贴了一晚上膏药后,第二天早上,脚踝处果然肿胀得没那么厉害了。秋禾暗暗称奇,心道,想不到江湖骗子还有两手!
不过,早饭过后没多久,沈宝成就端过来一碗中药,那药颜色浑浊,闻着不仅苦,还一股子土腥味。
秋禾闻着就犯恶心,不想喝,找出理由百般推托。沈宝成一反近日的和颜悦色,皱眉道:“喝个药还磨叽!为了这里头一味草药,人家白川到山上寻了好几天!快趁热喝!”
秋禾想,难道是我要他去找的!不过他转念一想,最近老外公因为他失踪的事,受了很大惊吓,算了算了,反正也喝不死人,就当安慰安慰他好了。
他边喝药边作出各种苦相,想搏得外公的同情,以便以后让他少喝两顿,谁知沈宝成看了,一点也不心疼,也斥责说:“娇气包!”
秋禾快气死了,觉得丁老头这个老骗子不仅骗吃骗喝,还骗走了外公对他的信任。他气哼哼地躺在床上想,丁老头子真能忽悠,以后不做江湖郎中了,改去做传销的话,倒也可能是一把好手。